第100章 查證(下)
五分鐘后,高鋒回來了,手裏拿着一本頗為厚重的花名冊樣式的本子。
“既然兩條記錄是同一年,我就只取了那個年份的登記冊。”高鋒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他不客氣地把本子甩到江君惟面前,“你們好好看清楚,究竟是不是我查錯了。”
蔣源抱歉地笑笑,“麻煩你了,高先生。”
江君惟則是連“謝謝”都顧不上說,徑直翻開登記冊匆匆查閱起來。
誰知不到兩分鐘,他便怒氣沖沖地質問高鋒道:“這個冊子怎麼回事?為什麼十一月有好幾天記錄是殘缺的?”
高鋒愣了一下,拿過本子翻了翻,不甚在意地說道:“你看看清楚,缺的不只是十一月,還有別的月份。”
江君惟半信半疑,自己動手查看了一遍,果然如高鋒所說,基本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的記錄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他不明白高鋒的態度為什麼那般理所應當,學校的工作人員難道不應該保證文件檔案的完好無缺?
“大概是當時建立電子檔案的時候把水灑在上邊了吧。”高鋒說得漫不經心,“你看有些紙上還能隱隱看見水漬,接線處也不平整,十有八/九是用手直接撕的。”
他的態度讓精神本就高度緊繃的江君惟徹底出離了憤怒,“你們是怎麼辦事的?文件檔案也能隨便洒水,隨便撕嗎?”
高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冷笑道:“我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姓江的上司,這麼不滿意的話意見箱就在門口掛着。”
他說完就要收回桌上的登記冊,卻被蔣源一手壓住了。
“高先生,我為君惟的衝動向你道歉。”蔣源直視着高鋒陰翳的雙眼,“不知道高先生能不能為我們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蔣源的態度從頭到尾都很友善。高鋒不傻,對方的穿着打扮言行舉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完全沒必要把對江君惟的怨氣發泄到一個不相干的可能還頗為來頭的人身上。
“q大前幾年開始實行校園一卡通,相關的登記遺失補辦手續也統統電子化。這些登記冊的內容早就已經輸到電腦了,留不留在檔案室里其實沒什麼區別。何況……”他斜昵了旁邊備受打擊的江君惟一眼,“只是六年前的校園卡掛失記錄而已,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學籍信息。”
高鋒的解釋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蔣源從進門起就鎮定自若的神情此刻終於有了一絲裂痕,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為,他們終究是棋差一招。
江君惟仍然無法接受言清書在他出國后變得富有愛心樂於助貓的設定,或者說他接受不了對方逆天的運氣,堪堪才開始餵養流浪貓就讓寧臻一見鍾情了,不死心地追問道:“高鋒,你們還有別的記錄可以查嗎?”
“有呢,我們特地建了一個電子數據庫和儲藏室,為的就是保管六年前所有補交十五元一張校園卡的學生信息。我建議你去打個報告,這麼重要又敏感的文件估計不是哪個畢業生都能輕易查閱的。”
高鋒毫不留情的諷刺如同一把利劍穿透了江君惟本就受傷的心,後者忍不住想要出言反駁,卻被蔣源一把制止了。
鬧了這麼個大烏龍,江君惟自覺沒臉面對蔣源,羞愧不忿地低頭後退了一步。
“高先生,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謝謝。”蔣源客氣地向高鋒致謝。
高鋒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再次打量了蔣源一番,無論外表還是教養都是人中龍鳳,怪不得不好對付……
眼瞅着兩人即將走出學生中心,蔣源突然回頭問了一句:“清書他來找過你么?”
高鋒怔忪了一下,正要回答卻發現蔣源已經徑直離開了。想想對方走時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的心裏湧起了淡淡的不安,當即拿起手機撥通了某個號碼。
“喂,清書嗎?是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走在q大的校園裏,江君惟垂頭喪氣,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我鬱悶我心塞”六個字。
蔣源看在眼裏,在心裏默默地搖了搖頭,開始懷疑對方這種喜怒形於色的性子到底能和言清書過上幾招。轉念再一想,性格簡單也好,至少不用擔心他像言清書一般,從養不熟的白眼狼直接進化成難以捉摸的猛獸。何況,江君惟還有別人所無法匹敵的某樣東西——他的心腸是真的好。
如果說原來蔣源只是想藉助江君惟對寧臻的愛慕給言清書添堵,破壞一下他倆感情的話,那麼在聽過對方無法證實的猜測后,他又有了一個全新的主意。
沒有證據證明江君惟說的是真話,同樣也意味着沒有證據證明他說的是假話。
“蔣總,我……”江君惟不是個只會自怨自艾的人,雖然他眼下的心情還十分不平靜,但他已經可以壓住那些莫名的無法宣洩的情緒,和蔣源認真談一談,“我不知道結果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影響了我對清書的行為做出正確的判斷。”
考慮到以後還要在蔣源手下工作,他咬咬牙,忍着不甘道歉,“對不起,我冤枉了清書,也害得您跟我白跑這一趟。”
蔣源一臉平靜,淡淡地反問道:“所以你現在徹底相信清書才是那個丟校園卡的人了?”
江君惟猶豫極了,他不確定此時應該順從自己的心意說實話還是按照現實依據說假話,思考了半天最後微微點頭。
蔣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貼心地又重複了一遍:“真的相信了?”
或許是讀懂了蔣源的潛台詞,或許是他不願再自欺欺人下去,江君惟這次毫不遲疑,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蔣源並沒有問他一次肯定一次否定究竟哪次才是真正的心裏話,彷彿猜透了江君惟的所思所想,蔣源直接問到了點子上,“那你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麼一回事嗎?”
江君惟黯淡了許久的眼睛猛地亮了,一臉熱切地問:“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蔣源不出意外地看到對方眼裏的光芒瞬間消失了,“不過,我已經有了些猜測。”
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言清書從頭到尾都在說真話,被破壞的登記冊只是巧合;二是言清書說的是假話,卻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篡改了所有的證據。
蔣源個人傾向於第二種可能,或者說他傾向於將第二種可能變成事實。
“是什麼?”江君惟的心一天下來跟坐雲霄飛車似的,上下起伏刺激得不得了。
蔣源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打着官腔道:“眼下只是些沒根據的想法罷了,等我能確定了再和你說。”
江君惟雖然心裏急得跟兔子撓似的,卻也不敢沒眼色到逼問自己的老闆,只得妥協地“嗯”了一聲。不過退一萬步講,蔣源肯和他露這個口風起碼錶示對方是相信自己的。至於為什麼蔣源選擇相信新就職的員工而不是認識多年的准“妹夫”,江君惟沒那個閑工夫去深究。
目前他只想迫切地證明自己是對的,今天出人意料的結果背後另有原因,他不單想挽回原本屬於他的愛情,也想理直氣壯地表明他不是個惡意中傷朋友的小人,錯的人是由始至終只有言清書一個。
蔣源沒有太多精力去關注江君惟的內心戲,他正在回想着方才高鋒古怪的舉動。正常人碰上他們這種不算合理的要求,多少都會問一兩句詳情,身為工作人員,他自然也有權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查閱言清書的記錄,可高鋒卻是一派平靜,究竟是他懶得問還是他早就知道他們會來?如果是後者,那麼登記冊上被撕毀的記錄就絕不是偶然了。
言清書真能未卜先知到這一步?一思及此,蔣源心底不知不覺湧起淡淡的焦慮,如若言清書對寧臻上心到這種程度,那麼自己摩拳擦掌準備的“揭穿”是不是也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為了穩妥起見,蔣源決定暫時放緩整件事的步驟,現在的言清書已非吳下阿蒙,他寧可高估對方的實力,也不願冒冒然出手被對方陰到。
直接的物證眼下顯然是找不到了,但最關鍵的人證卻是言清書怎麼也收買篡改不了的。既然兩張卡報失的時間只間隔了三天,只要他能從寧臻嘴裏問出當年她初遇“言清書”的具體日子,再一對比,真相自然而然會水落石出。
至於寧臻會不會記得是哪一天,蔣源一點也不擔心,她向來記性好,又是那麼重要的日子,怎麼都不會忘了的。當下他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一個詢問寧臻的好時機,畢竟直接發問的話未免有針對言清書意圖拆散他們的嫌疑,要知道,他扮演的可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