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鼓勵
第二天的下午,溫折又見到了雲素練。
雲素練的態度可謂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想通了就說。”
“是。劍君,我還是不太贊同您的‘拿起劍來,天下的人就只分為能傷不能傷兩種’的觀念。昨天我雖然擊殺了食地蜥,但那也只因為它秉性兇殘惡毒,又想要我的命的緣故。倘若換一隻還在哺乳的草食妖獸來,它又對我沒有什麼敵意,我想不出什麼要拔劍相對的理由。”
溫折半低着頭,背在身後的手緊張的握成拳頭,指尖都被自己捏的泛白,但他依然努力的維持着自己鎮定的語調:“我思前想後,只覺自己仍然駑鈍如初。您說劍三面皆鋒,傷人方便,可這只是劍被打造的初衷,卻未必是用劍人的本心。”
講到這裏,溫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您身居高位,眼光廣博,看人或者只有可不可殺之分。但溫折只是一介普通混血,知道一些弱小者的無奈,實在無法感悟劍君般的殺心。”
“花君曾經對我說過,如果一本書在最開始就讓人感到理念不合,那未必要執着於它的結尾。溫折愚昧固執,始終無法理解劍君所言的劍心,因此斗膽向花君謝罪:只怕我要辜負劍君的一番好意了。”
這番話讓溫折在昨夜輾轉反側,被他推敲良久,終於在如今一氣說凈。最後一個字音落定,溫折自己也緩緩閉上眼睛,鬆開了一直緊捏的拳頭。
終於說完了。他想,接下來就只需等待劍君對這番“冒犯”的反應。
要是放在三個月前,就是打死溫折,他也沒有什麼膽子在寒梅劍君面前說出一個“不”字。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在之前跟隨花君的學習、思考中,他已不止一次因為某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援疑質理,更不止一次為某條規則的不通、僵硬之處提出反駁。
而現在,面對着和花君齊名的劍君,有了和花君在一起時的那些經歷打底,提出自己的疑問並委婉的表達“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含義好像也不是那麼困難。
拒絕甚至質疑劍君的教導似乎太過不識好歹,但是在溫折看來,他是真的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會用冷漠的眼神看待天下蒼生,甚至在看到花君的時候腦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此人可殺”或“此人不可殺”。
這樣的想法哪怕只是冒出一個尖尖都讓溫折感覺格外的荒謬與無法接受。而劍君自己的道路卻是更加的堅定並無可動搖。如果一定要強行在劍君定義的劍道上走下去,他大概不會成為什麼劍修,只會成為一個時時矛盾而痛苦的四不像吧。
花君和他講過,如果察覺了自己的錯誤,就要儘力糾正它。
他現在來糾正這個錯誤了。
溫折之前已經設想到了劍君對此的一切反應:惱怒、不屑、冷笑……最可能的一種是說聲“我知道了,你走吧。”然後轉身就走,不在溫折身上繼續浪費自己的經歷……
但現在發生的事情可不在他的預計內。
雲素練取下了自己背上一直負着的那把劍,表揚道:“還算可塑。”
“!”這可真是意料之外。溫折訝然的抬頭,正對上雲素練審視的眼神,在接下來的片刻里,他一直在懷疑着對方的目光里真的帶着些滿意的情緒?
唰的一聲,雲素練拔劍出鞘,這柄從一開始就讓溫折覺得寒氣懾人的長劍終於現出的真容。然而它並不是溫折所以為的鋒芒畢露的樣子,它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把劍。
如果非要有一個準確的定義,那它是一根長長的、尖端有點鋒利的、一端凍着劍柄的冰凌。
溫折難以置信的把這段冰凌看了又看,還是找不出它有什麼異常之處。
“天下劍修為何能以一當數?因為他們把自己開刃、冶鍊,把自己打磨成三面皆鋒的劍器。”
“天下劍修為何無一能與本君並肩?因為是四海的劍似本君,不是本君照着九州的寶劍修鍊!”
一直以來,雲素練在溫折眼中的形象都是冷漠而鋒銳的。
而如今,溫折見到了這位**第一的劍君的驕傲和狂氣。
“多少劍修被自己的劍禁錮住?只知道讓自己更無情,更像劍,那是蠢材的作為。從來不是劍用人,而是人用劍。”
雲素練提起那根凍住劍柄的冰凌,輕描淡寫的向地上一插,溫折就感到腳下明顯的晃動之感。他低頭看去,只見無數龜裂自插劍之處蔓延了數十米有餘。
“本君拿一截冰柱,冰柱就是劍!本君提一塊朽木,朽木就是劍!就算本君拎起的是一個容雪淮,那他容雪淮就是本君的劍!”
溫折:“……”等等,總感覺好像哪裏不對的樣子……
“你現在走的,其實是我好奇已久、容雪淮中途夭折的劍道。”雲素練低頭注視着溫折:“容雪淮能看中你,眼光不差。”
“我之前一直刻意否定容雪淮的做法,你卻還能固守從他那裏學來的堅持,勇氣當嘉。”
雲素練看着溫折,露出了一個微笑:“去吧。劍道不合,我沒什麼要教你的了。望你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做一個不同流俗的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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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樣跟寒梅乾脆的說了?”容雪淮聽完整件事情後端詳了溫折片刻:“她沒誇錯,溫折,你很有勇氣。”
被劍君說的時候好像並沒有什麼,可被花君一說,溫折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其實不能算有勇氣。我也是拿準了劍君不會和我計較,何況、何況又有您的面子在,您又說過她很有氣量,無論怎麼看,都不太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大動肝火。”
“那這幾朵蓮花也是她誇過你、對你微笑然後又鼓勵了一下你後送給你的?怎麼感覺這種事不太像寒梅能做得出……”
“花不是劍君送我的。”溫折急忙出言阻止花君的誤會:“蓮花是我自己摘的。您之前教過我插花修花,我想送您一捧花讓您開心一下。”
容雪淮不由失笑出聲,他伸手撐了撐額頭:“其實……嗯,我很開心,謝謝你送花給我。”
那個脫口而出的“其實”實在太惹人注意,溫折小心道:“花君,您有‘菡萏’之名,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忌諱?我是不是送錯了花?”
“那倒不是。”容雪淮撥弄了一下蓮花的花瓣:“只是在我的家鄉,男孩在追求女孩的時候常常做出這種‘送花以博人一笑’的舉止,我剛剛想到這點,覺得很有趣。”
溫折聽着容雪淮的話,不知思路轉到了什麼方向上,耳根竟然有點紅了。
他想了想,輕聲道:“花君,那若不止是男孩追求女孩,而是男孩追求伴侶,是不是也可以‘送花以博人一笑’呢?”
容雪淮沒有想到溫折能說出這樣的話。他把視線落在溫折臉上,看的溫折覺得自己的面孔燒的更厲害了。
現在想想,這話好像有點太不過腦子了,只是他當時滿心都只有“追求”二字,竟然把話下意識就說了出來。
容雪淮沒有再緊盯着溫折讓他感覺窘迫,他只是又用了一句溫折不太聽得懂的話把話題岔開:“啊,要‘博人一笑’的話,找佐助比較方便吧。”
溫折:“……”
容雪淮自己倒是笑了笑:“我很喜歡你送的花,也很高興你現在所取得的進展。溫折,有什麼是想我獎勵你的嗎?”
“您沒讓我缺過什麼東西。”溫折想了想道:“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麼想要的。”
“再想想呢?”容雪淮引導道:“靈石?法器?或者我再給你做一頓晚飯慶祝一下怎麼樣呢?”
腦中浮現了他第一天來時花君為他接風洗塵的那頓晚餐,溫折咽了咽口水,堅強的拒絕了這個提議的誘惑:“要是非要說有什麼請求的話,我想有人能和我對對招,可以嗎?”
“好。”容雪淮答應道:“憑江月如何?他這些日子升任了紅蓮衛的副衛長,不時要來我這裏報告一番。我看你上次和他談的還算投機?要他來給和你過招應該能相處的來吧。”
溫折對憑江月並無惡感,自然沒有不應允之理。
“沒想到你這麼熱衷於修鍊。”容雪淮笑道:“但這屬於正事,是我應該答應你的合理要求,不能算是我給你的獎勵。你再想一想吧,還有什麼是想要我給你的?”
溫折眨了眨眼睛,臉龐又一次紅了起來。
他低下頭去,屬於人類的圓潤耳朵逐漸隱沒,而兩隻白白的、毛茸茸的狐狸尖耳朵卻在頭頂豎了起來。
“摸摸我的頭吧,花君,摸摸我的耳朵。”
不知是不是容雪淮的錯覺,那兩隻軟軟的狐耳耳尖熱騰騰的,有點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