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離別
那個晚上以後,溫折又恢復了穩定的作息。
因為他的身體還沒有調養妥當,上午的練劍時間被取消,改為識字習書。
初學的時候,花君就站在在他身後,胸膛緊貼着他的後背,從心口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容雪淮的手亦包握着他的手,一筆一劃帶着他在宣紙上落下一個‘永’字;更有對方溫柔又帶着磁性的聲線,隨着落筆的手一同響起:“起筆如巨石崩崩然也,謂側,故繼若勒馬之用韁,名勒……”
花君教導他時微微低頭,口中的熱氣就都呵在溫折頭頂的兩隻狐耳上,帶來一種奇異而□□的感受,從耳朵尖一直傳遞到腰眼,溫折只有悄悄咬緊牙關才能勉強站住。
所幸後來容雪淮指導溫折寫了幾個字后便不再這樣親密的教導,溫折說不上自己是為不必再分心鬆一口氣更多,還是失望遺憾依然想倚在花君懷裏更多。
上午的學習也並非乏味枯燥,每過三四刻,花君就會讓溫折站在窗口眺望遠處,歇歇眼睛,偶爾講上一兩個笑話。
自從妖族血脈覺醒,溫折似乎也有了些過目不忘的天賦,學習進程更是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容雪淮對此頗為驚喜,又道勞逸結合,下午的休息對他放的更開。通常吃過午飯後,就是三五糕點一壺花茶,或是葡萄藤架或是碧玉花下,溫折可以靜靜的聽花君給他講一個又一個異國風情的童話。
“沒有童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容雪淮一邊咬一口桃花糕一邊笑道:“其實這些故事應該睡前講給你聽才是,怎麼?”他看溫折為難的眼皮垂下,唇角抿起,彷彿有點委屈的表情,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睡前偏愛聽江湖故事,要我說什麼好呢?”
到了最後,容雪淮依然要在晚上念那本《倚天屠龍記》。
他們似乎又回到了溫折血脈覺醒前那段日子,交流平和又常有說笑。一個人行教導之名卻並不嚴厲,一個人微末弱小卻不必卑躬屈膝。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上很久,半個月後,海棠花君給紅蓮君傳書,血煉宗一事非要勞煩他不可,容雪淮要離開映日域了。
走之前他給溫折佈置了作業。
“照理來說,我要出門一個多月,你在這期間要做的功課應該和平時是一樣的。”容雪淮輕點着溫折平時用來習字的字帖:“不過在假期還要求你兢兢業業一往如常未免太不人道了。所以不妨讓你放鬆一番。”
溫折立刻表態道:“不必這樣,花君,儘管留和平時一樣的課業就好,我都可以照常完成的。”
“好覺悟。”容雪淮笑着贊了一句:“只是不用了,要知道,假期前一個晚上哭着補作業才是人間常態和樂趣所在啊。”
他笑眯眯的合上了手中的書冊:“字帖一類的作業我便不留了,你想起來時寫幾張就好。我走以後,你必須保證每日有一個半時辰的閱讀,藏書樓里的書目你可盡選。若是想下山去玩,書架上左起第一格有些靈石,還有塊牌子。你把那牌子佩上,一般人不敢難為你,若有人不長眼,它的威力也足夠護主。”
交代過這些,容雪淮又絮絮關照了些生活飲食上的瑣節,待把事情都安排明白了,他便取出斗笠扣在頭上,留下一句“假期快樂。”,就踏上碧落鵬的後背離開。
溫折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一人一鳥飛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天際盡頭。
容雪淮離開只不到一天,溫折就開始想念他。
他還沒有來得及感受花君離開后他獨自一人的新鮮感,就先感到了巨大的不適應。午睡后他習慣性坐到了葡萄藤的躺椅上,直到等了半盞茶的功夫,才意識到:至少今天,花君不會再用和緩的聲音給他描繪出一個個童話。
溫折微微發怔,手指慢慢撫上了對方慣用的那個茶杯。
儘管知道四下無人,他依然忍不住轉頭向周圍看了看。然後欲蓋彌彰的輕咳了一聲,這才起身挪到了對方常坐的那把圈椅上。
陽光透過葡萄藤架的枝葉散落下來,化作無數細小的光斑灑在桌子上、地上、溫折身上。那細碎而溫暖的陽光給了溫折一種錯覺,恍若這張椅子上留住了容雪淮的溫度。
午後的清茶香氣里,半夢半醒之間,溫折又嗅到了那種辛涼清透的芙蓉香。
一覺醒來,已經是夕陽西下。
容雪淮當然沒有回來。
溫折悵然若失的收拾了桌子上的茶具。在碰到那個花君慣常用的茶杯時,他驟然縮回了手。停下想了想,他不但沒有收起茶杯,還反而在桌子上倒扣了一本書。
沒有挪動位置的茶杯和倒扣的書,彷彿是一種暗示。暗示着坐在這裏的人只會短暫的離開片刻,很快就會回來。
…………
回到房間后,溫折取出了一個匣子。
匣子裏有一沓厚厚的宣紙,最上面的一張寫着“溫折”、“菡萏”、“容雪淮”三個稱呼,恰是菡萏花君寬博秀逸的親筆。
那還是他第一天識字的時候,花君先在紙上落下“溫折”兩字,告訴溫折這便是他的名字。
隨即花君又問他有沒有特別想認的字。溫折當時也不知是腦中哪根神經搭錯,竟然不假思索的張口就道:“菡萏。”
一言落下,他才發現自己的急切和不妥。不想容雪淮只是微微一笑,抬筆將“菡萏”兩個字端正的寫在“溫折”下面。
“若你想問的是我的封號的話,那就是這兩個字了。”容雪淮彎了彎眼睛:“但這封號只與冰火紅蓮有關,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猜你大概會想知道……這三個字,是我的名字。”
花君揚腕落筆,“容雪淮”三個字就緊跟着前兩個稱呼安家落戶。他買一送一又搭了個添頭,一邊搭上這添頭還一邊笑道:“這三個字都不難學,你要是肯好好認字,進度快些,很快就知道我叫什麼了。”
後來這張紙被溫折悄悄藏在袖子裏帶走。雖然菡萏花君表現的宛若未覺,但是離開小書房前對着他那瞭然於胸的微笑,溫折總是懷疑那是對方待自己的刻意優容。
溫折小心翼翼的將那張紙放到一旁,底下的東西就現了廬山真面目。
卻是一沓寫滿了“菡萏”的宣紙,全是溫折習字的手筆,從最開始的歪歪扭扭幾乎不成形體慢慢進步,直到最後一頁,幾乎可與容雪淮親筆以假亂真了。
那紙上是千百個“菡萏”,也是溫折在心中輕輕默念過千百遍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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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整個血煉宗來說,容雪淮的到來實在是讓人猝不及防。他人還未到,那標誌性的冰火紅蓮就已經先一步飄飄而至。紅蓮落地生根,繁息生衍,眨眼間便化作一片火海,於是整個血煉西宗的外圍就環着一圈鋪陳若鮮血,赤紅如硃砂的明艷大火。
有愣頭的弟子嘗試放出自己的法寶前去試探,連眨一眨眼的時間都沒有,那法寶就在火焰中化作虛無,只留一縷青煙。
血煉西宗的宗主長老亦被這手筆驚動,紛紛出關查看。十六位宗中巨頭從洞府中御起法寶飛離山頭,恰好跟凌風信步而來的白衣花君打了個照面。
空中狂風四作,菡萏花君的衣袖袍腳也任西風拂動,眾目睽睽之下,他抬手輕按頭上斗笠一下,漠然道:“還未殺人作惡者可站出來,本君留你一命。”
他冰冷的聲音響徹山野,漫山寂靜,無人應答。
“妙極。血煉上下千百弟子,竟無不可拿來問罪者。”容雪淮冷笑一聲,將自己的視線投向如臨大敵的十六位魔頭:“不端不教,乃師長過也。”
即使菡萏花君的目光隔着面紗,枯骨長老也能感受到那寒冷銳利的氣勢。對方落下話時,他突然心頭一緊,後背寒毛齊齊豎起,下一刻,他眼前一白,只聽到身旁同門的一聲驚叫!
一向讓魔門噤若寒蟬的獄火者,速度快的彷彿可以穿越空間與時間。他上一剎立足的余影猶然未散,而此時人卻已經閃至枯骨長老面前!不等枯骨長老反應過來,容雪淮就雙手一張,鋪天蓋地的暗器如雨點般驟然撲面而來!
從他話音剛落,到出手攻擊,十六位魔門大能,竟無一人有餘力反應。
每枚暗器上都附着着細小的紅蓮火,這火焰大概真不負“極獄厲火”的威名,眨眼就燒毀了枯骨用來防身的所有法器。火焰燃盡,暗器卻帶着不可阻擋之勢深深沒入枯骨長老的血肉。
直到此時,餘下十五人的攻擊才錯落不齊的接踵而至,容雪淮眼也不眨,提起枯骨長老的衣領,反手一掌,大片大片的紅蓮火應心而生,其璀麗狠厲莫有能比肩者,一時間,竟沒有任何攻擊能落到容雪淮身周三尺。
菡萏花君拎着個礙手礙腳的魔門長老,飄身後退。眾人原以為他是不敵十五人合縱攻勢暫避風芒,豈料下一刻,他手腕一提一抽,枯骨長老就如同個面口袋一樣軟塌塌的垂了下去。霎時無人不斂聲屏氣,只有枯骨長老因難以忍耐的劇痛發出凄慘的哀嚎。
容雪淮此時手中還持着一段鮮血淋漓的脊骨。剛剛眾人看個分明,菡萏花君那一提一抽,竟然活生生拔出了枯骨長老的脊椎骨!脊骨一抽,枯骨長老頓失所有支撐,也只有變成個破布口袋一途。
容雪淮面色不改,抬手封住枯骨長老的慘呼。他冷淡道:“你修魔入邪也還罷了,為煉一件法器護身,嫌死屍怨氣不夠,非要生抽活人的骨頭。今日我就活抽了你全身上下的骨頭,也叫你知道這是個什麼滋味。”
他說這話時手不停歇,幾句話的功夫,竟然已拔出枯骨長老十六條肋骨!
菡萏花君冷漠的掃視過餘下的十五人。這些魔頭都作惡多端,旁人的慘呼哀求和血肉橫飛的場面對他們來說已經只算等閑,然而現在乃是自己同門落得這個下場。始作俑者審視的目光讓他們全都心中發寒。
事已至此,除了魚死網破還有什麼別的方法?這十五人俱都不敢大意,各自用出自己最強的招數,期間不免又拿自己宗門的弟子活祭云云。容雪淮冷眼旁觀,面對風雨欲來的暴烈攻擊,只是下了一個嚴酷的定論。
“今日,我要你們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