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服
老太太的頤寧院裏,徐妍正陪着祖母說話。
園子裏的荷塘中有些早開的荷花,這幾天已經陸陸續續有新熟的蓮蓬,徐妍閑着無事,就拿來新採的蓮蓬,把蓮子取下來,再小心翼翼的剝好,盛到碟子裏。她做事細心,還不忘把裏面嫩綠的蓮心取出,蓮心有些苦,祖母不愛吃,倒喜歡拿來泡茶,她就把蓮心也收集起來,等晾乾后,便為祖母存着。
老太太在一旁觀察,見她仔細又專註,忍不住嘆息出了聲,徐妍聽見了,抬起頭疑惑的看着祖母,問道:“好好的,你嘆氣幹嘛?”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年紀輕輕的,就知道憋在家裏陪我這個老婆子,也不想着出去走走,前兒唐家發了帖子叫你去游湖,你幹嘛不去啊?”
這老太太什麼都知道,徐妍笑道:“外頭多熱啊,哪有家裏涼快!”
老太太撇撇嘴,“那無憂湖要是也熱,恐怕京城就再沒涼快的地方了,真不會享福!要是有人請我這個老婆子,我可一定去!”
徐妍彎彎唇角,“那改天我跟爹爹說說,咱們也找艘畫舫,請您和姨奶奶一起去玩玩?”
這下老太太也笑了,卻沒忘了正事,問她道:“那天從唐家回來,你就再沒出過門,你跟菡菡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徐妍搖頭,仍低頭剝着手中蓮子,腦子裏卻不由得又想到了那天唐府園子裏的事。
這次唐家游湖,是唐菡跟她下的帖子,閨中女兒家朋友不多,難得遇到談得來的,她本不應推拒,但又想起那個輕薄自己的賀昱,他也是唐家的親戚,指不定到時也會在,她頓時就不想去了,只好找個借口拒了。
其實眼看唐菡沒兩個月也要嫁人了,她心裏也內疚,但無論如何留在家裏,也總好過去外面受人的指指點點。
老太太其實也明白她的忌諱,開導她道,“那些個嘴碎的愛說閑話,說就說了,連宮裏頭的皇上娘娘都難免受編排,咱知道自己好就成,管別人做什麼?再說了,不出去轉轉,怎麼碰上合心的人兒?”
徐妍臉紅了,“您說什麼呢……”
她話還沒說完,門外頭進來了個張氏身邊的小丫鬟。小丫鬟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道:“老祖宗,大小姐,今日那位江南巡撫,又送雲錦過來了,眼下侯爺不在,夫人陪着說了一會話,人家說要來給您請安,現在夫人正領着往後頭來了。”
屋裏的人皆是有些意外,但大戶人家向來就端着一股子四平八穩,老太太點了點頭,吩咐道:“那就趕緊收拾收拾,等着迎客吧。”
作為徐樊的老母親,她輕易不見客,不過這位江南巡撫有心,每年都有厚禮送來,兒子不在家,她見一見,也算給了人家一個大面子。
聽說有外男,徐妍忙起身要走,老太太道,“沒什麼妨礙的,都到門口了,左不過說兩句話的事,外頭熱,你留下,咱們一會兒去園子裏划船。”
老太太話音剛落,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的竹簾外,徐妍只好應下,站到了祖母身旁。
婢女們才收拾完廳中,那竹簾已經被挑開,就見張氏邁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儒雅俊秀的男子。
“母親,這位就是侯爺常提起的江南巡撫,嚴清嚴大人。”張氏含着笑介紹。
嚴清趕忙立定,向老太太彎腰行禮,“嚴某見過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壽安康!”
“不敢當,嚴大人快請坐。”老太太也一臉笑意,又命人為他上茶。
嚴清先沒着急坐,方才一進來,他就已經瞥見了立在老太太身旁的少女,此時便又禮貌問道,“這位是?”
張氏趕忙給他介紹,“這是我們徐家的大姑娘。”又看向徐妍,“妍妍,這位是嚴清嚴大人,剛從江南遠道而來,咱們府上每年都有新得的雲錦,便是托這位大人的福。”
徐妍微微屈膝端了個女兒家的禮,道:“小女見過大人。”
佳人的美貌此時清清楚楚呈現在面前,嚴清才覺傳聞不假了,也驚為天人,但畢竟不是青澀少年,他稍愣了一會便頃刻回神,忙再度彎腰回了一個禮,“小姐客氣了,嚴清拜見小姐。”
徐妍輕輕頜首,退回祖母身後,眾人各自入座,寒暄起來。
徐老太太道:“從前只聞大人賢名,今日一見,才知原來大人這樣年輕,恕老身冒昧問一句,大人今年貴庚?”
嚴清坦誠,“老夫人客氣了,嚴某屬牛,今年三十整。”
“哦。”老太太點頭,道:“正是穩重的好年紀,看大人這般端方,想必家中必有位賢妻吧?尊夫人好福氣啊!”
女人家不熟朝廷大事,自然只能從這些家事談起,老太太問完,就見嚴清低頭自嘲道,“說來不怕老夫人笑話,嚴某髮妻早年病逝,至今未娶,家中僅有一對兒女,如今正值頑皮的年紀。”
張氏悄悄觀察老太太跟徐妍的神色。
就見老太太眼中果然露出惋惜之色,而徐妍儘管一直垂眸,在聽到嚴清妻子去世多年時,也能看出眼睫有微微一顫,張氏滿意的收回目光。
“那可真是惋惜,恕老身問的不對,大人莫要見怪。”老太太客氣的跟嚴清致了個歉,轉而詢問其他事去了。
嚴清明白張氏的用意,此時又親眼見了美人,心中便嚴陣以待起來。別人若想求親,還要托媒人相看八字,他委實幸運,直接就面見家長了,他已經這個年紀,深諳處事為人之道,自知只有先給老太太留下好印象,這事兒才能過關,所以縱使極想再去看那驚鴻美人一眼,心裏也按捺住了,一直穩着一派目不斜視的君子氣度。
如老太太所言,嚴清的拜訪只是簡單幾句話的事,三言兩語客套完,他便便知禮的起身告退了,屋子裏清凈下來,徐妍陪着祖母去了園子裏納涼。
撮合著雙方見了面,張氏算是為這事開了個頭,具體後事如何,便要看嚴清自己的努力了。自己是後母,若男方主動來求親,她可以幫着給徐樊吹吹枕邊風,可她若表現的太主動,惹夫君和婆母起了疑,覺得是自己不想留徐妍,那可就不好了。
而嚴清也沒辜負張氏的苦心,先前沒見過徐妍,存的不過是想攀附朝中權臣的心,如今親眼見了美人,那份情.欲竟也蠢蠢欲動起來。
入夜躺在床上,嚴清忍不住回想起白日裏的那驚鴻一瞥,想起那汪汪的一對秋水眸,想到那高翹鼻尖下粉嫩的櫻唇,想到她羊脂玉般細白的臉蛋,白日裏還一派君子的男人此時頓覺饑渴難耐。不行,要趕緊把她娶回家,才新婚了四個月的小寡婦,最是撩人的尤物,等成了自己的房中人,一定要好好疼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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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蟬蛙依然不知疲倦的高鳴,京城的另一頭,堂皇的肅王府里,也有一個輾轉反側的男人。
重重的呼出一口氣,賀昱望着昏暗的帳頂發獃。
又是兩個月沒見她。她可真絕,連唐菡的邀請都不去了,到底還在惱自己那日的唐突嗎?
想到那日的一時衝動竟造成了這般後果,讓她又縮進了殼裏,賀昱就懊悔不已。如表妹所說,他平日甚少跟女孩子相處,最近幾年又老是上戰場,其實真的不太懂怎麼哄女孩。他當時只是想將心裏話告知,覺得自己這樣真心實意,徐妍應會答應的,畢竟自己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甚至她是不是嫁過人,自己會真心對她好。
本想先給她個心理準備,再去向她爹提親,怎麼落在她眼裏,自己的真心反而變成輕薄了呢?
其實有點氣她,卻又覺得愧疚,畢竟事到最後,為了不讓她離開,他確實拉了她的手……手指微微動了動,那柔滑的觸感似乎又回到了掌心,心間一動,卻又更讓他煩悶。
早知道直接去向他爹提親算了,或是乾脆去找皇上賜婚,自己屢建戰功,那位皇帝堂哥還欠着要給自己的賞呢,他親口答應過的,只要自己提,他但凡能做的都會應允,想來賜樁婚,應不是什麼難事。
還有,眼前最讓他難熬的是,她整日躲在家裏不出來,要見她一面太難,然心裏卻實在思念。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從小到大呼風喚雨的世子爺頭一回嘗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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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看她實在憋了太久,祖母實在忍無可忍,這日一早,便將徐妍“趕”出了家門。
用過早飯,徐妍照常到祖母的院子裏請安,就聽老太太吩咐道:“想吃福玉齋的點心了,你去,給我買點回來嘗嘗。”
徐妍一愣,問道:“祖母想吃點心了?可以叫管家打發人去買啊?幹嘛非要孫女去?”
老太太沒好氣,也不理她的茬,徑直吩咐巧薇巧卉兩個,“馬車已經備好了,你們陪着小姐出去轉轉,不用急,趕晌午回來用飯就行了。”
兩個丫頭知道老太太的用心,她們自己也着實憋悶得久,早就想出去了,此時便歡喜雀躍的應了下來。
聽見祖母這樣安排,徐妍也懂了,雖然沒什麼興緻,又實在不想壞了老人家的好心,便也不再爭辯,任由丫鬟們簇擁着上了早已候着的馬車。
早上出門,天還沒有完全熱起來,徐妍坐在馬車裏,身邊的丫鬟們心情好,一個勁的跟她提議。
巧薇道,“小姐,怎麼好久沒出來了,老祖宗既然讓您出來散心,咱們就好好散散,咱們先去鳳翔樓給您挑幾樣首飾,前兒我見二小姐帶了根碧璽簪子,可漂亮了,像是鳳翔樓的做工,一會兒,您也好好挑幾樣。”
巧卉接話,“對啊對啊,等挑完了首飾,咱們再去妙音閣聽齣戲吧,好久沒去了,不知道出了多少新戲呢!”
徐妍斜看過來,調笑道:“這到底是你們陪我出來,還是我陪你們兩個逛?連妙音閣都安排好了?”
兩個丫頭嘿嘿直笑。
她想了想,正眼瞧回前面,“鳳翔樓可以去,等會也給祖母挑幾個鐲子,妙音閣就算了,人多又嘈亂。”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巧卉有些不高興,小聲嘀咕,巧薇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老祖宗不是想吃點心了嗎?咱們乾脆去臨江樓吧,那裏景色不錯,咱們要個雅間,奴婢們陪小姐賞賞景喝會兒茶,等回去的時候再給老祖宗帶幾樣點心,那裏的如意餅和栗子糕是京城最有名的呢!”
臨江閣只是個茶樓,較為安靜,這個提議不錯,徐妍點點頭,允道,“就照你說的辦吧,午飯前咱們就回去。”
“哎!”巧薇巧卉爽快應承下來。
沒費多少功夫,主僕幾人便到了鳳翔樓,安平侯府的女眷們都是貴客,老闆安排專人伺候,不一會兒,徐妍就挑好了自己和祖母的份,後母跟妹妹時常有機會來,倒不用她操心。
等從鳳翔樓出來,照吩咐,車夫又駕車將她們送至了事先說好的臨江閣,巧卉先下車去要了個雅間,巧薇才陪着徐妍進去。
孰不知得知她們出來,早有熟人等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