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傷疤
張氏一邊往徐樊的書房走,一邊暗自思量。
上回她暗中派人跟義寧王聯絡,串謀着把徐妍送到那個色鬼義寧王的府上,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只等着義寧王成了事,不管徐樊徐妍父女倆願不願意,徐妍都得做義寧王的妾。可誰知竟被唐家的家丁給發現,幸虧她果斷出手,才封住了丫鬟香梅的嘴,沒把自己和女兒牽扯進來。
因着徐樊動了怒,不僅再沒讓徐妍出過門,還連累徐珊也被禁了半個月足,以致於從那以後,她輕易不敢再對徐妍下手,可沒想到還沒容她再想出些什麼法子,這個世子居然上門來提親了,而且他果真要娶徐妍。
徐家兩個姑娘,一個是嫁過一次的寡婦,一個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他們卻選了徐妍,而不是自己的女兒徐珊,這個世子和肅王府,是都瞎了眼嗎?
不說徐珊自己,張氏都咽不下這口氣。
再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雖說有許多衝着徐珊來提親問媒的人家,卻沒有一個能合她心意的,有的家世還可以,人卻差一大截,有的人物雖好,出身實在不夠她的期望……
說實話放眼全京城,恐怕再也挑不出第二個能同賀昱媲美的青年才俊,自己有本事不說,還出身堂堂王府,世襲着他爹的王位,嫁給他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能當上王妃。
張氏一路面無表情,緊攥着帕子的那隻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長指甲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這麼多年了,她終於坐上了徐樊的正妻,為他生了兩子一女,怎麼如今到了女兒們的婚事上,好的那個還是要被那個女人的女兒給挑走呢!
她不甘心!
沒用多久,安平侯府這位“賢淑”主母就來到了前院。理了理衣裳,換上一副溫婉的笑容,又示意端着湯盅的丫鬟趕緊跟上,一切準備就緒,張氏這才踏入了夫君的書房。
“侯爺累了吧,我叫人做了湯,您快趁熱喝吧。”一進門,她的賢妻姿態就盡顯無疑。
徐樊正琢磨事呢,瞧見她進來,立刻道:“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正想跟你商量。”
張氏臉上笑意不減,心上卻趕忙嚴陣以待,作勢要聆聽夫君要跟她商議的事。
屋裏伺候的人被清了出去,徐樊道:“剛才肅王府來了提親的人,肅王世子想娶妍妍。”
“妍妍?”張氏故作驚訝,彷彿才聽說這件事,捉摸做樣的想了一下,立刻反對道:“不可,我們妍妍怎麼能做妾呢!就算是王府里,那也是妾啊!”
徐樊一愣,反應過來后忙解釋道:“不是妾,他們的王府長史們也來了,說是要娶妍妍做世子妃。”
“哦!”
張氏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而後又不可思議道:“娶妍妍做世子妃?他們不是在開玩笑吧?”覷了覷夫君的臉色,她道:“咱們妍妍現如今的身份……倘在以前,莫說世子妃,就算是王妃,以妍妍的品貌和咱們的家世,也能擔的起,可現在……侯爺瞧着,他們是認真的嗎?”
徐樊點頭,“肅王府的左右長史陪着世子一起來的,這能是玩笑么?”
“那侯爺的意思呢?”張氏趕緊問。
徐樊皺眉許久,一直沒說話,張氏明白他這是還沒拿定主意,趕忙趁機吹風,“雖都說人往高處走,但妍妍從小就文靜,王府那種地方,真不知她能不能受的來?”
這一點果然戳中了徐樊的心,這是他的軟肋,他徐樊生性清高,從來只有別人攀附他的份,根本無需用女兒去攀附更高的權勢。所以,他只願意女兒生活的順心,那些表面榮耀背後受罪的日子,他的女兒不能過。
所以就算賀昱誠心誠意,他還在猶豫這一點。
“不瞞你,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徐樊嘆道,“當初給妍妍尋李家,就是覺得那家背景簡單,妍妍能過得舒心,而今這個王府,門楣恐怕真有點高。”
張氏想了想,卻道:“其實也不是門楣,主要妍妍不像姍姍,性子太軟,平日又不愛說話,那位肅王妃可是出了名的能說會道,那種性格的婆母,真不知道妍妍能不能合得來……再說了,那位世子可是獨子,妍妍若嫁過去,這闔府上下所有的眼睛可就全落她身上了,那行起事來,壓力多大啊!”
徐樊嘆息點頭,頗有贊同的意思。
張氏繼續道:“這萬一有個什麼矛盾,可有妍妍受的,那肅王府的門楣,料想您也沒那麼好的辦法……”
沒錯,這就是嫁入高門的壞處,萬一女兒受了委屈,還真沒處說理去,肅王府可不比昔日的李家,那種張口就要人的事,徐樊是斷斷做不出了。利害一一被列舉出來,徐樊頓時覺得,真沒必要讓女兒過去受罪。
他似下了決心,點頭道:“也罷,咱們犯不着高攀,此事再議吧。”
張氏覺得他這樣說,這婚事八成是成不了了,頓時心內暗喜,面上卻做惋惜狀,點頭應了一聲是,還凝眉嘆息一聲。
其實壞了徐妍的好事於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徐樊不願意長女嫁入的門第,就算換成次女也未必就能同意,張氏是個聰明人,明白這一點,只是內心裏始終還存着對於已經死了許多年的那個無辜女人的妒意,她自己的女兒得不到的,對方的女兒就更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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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寧苑裏卻風平浪靜,經歷的事多了,老太太常年安然寧靜。
別處都得了的消息,自然也瞞不過徐老太太,伶俐的大丫鬟把肅王府向徐妍提親的事兒一說,老太太只頓了一下,依然不動聲色的擺棋盤。
大丫鬟春容頗感意外,好奇的問老太太,“這事兒這樣突然,您不吃驚嗎?”
老太太眯眼瞧着棋譜,再伸手在棋盤上擺了個黑子兒,這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子血氣方剛的年紀,上門求娶佳人,這有什麼好吃驚的?”
春容一頓,一時說不出來什麼,心裏卻暗道,一個前途無量的親王世子,要求娶一個孀居在娘家的小寡婦,這麼新鮮的事兒,回頭就能寫成話本子,老太太大約活的年歲長見多識廣,不夠她稀奇的,反正對她們這班小姑娘們來說,可足足能聊上小半年呢!
同樣侍立在一旁的夏荷卻瞥了春容一眼,示意她話問的不對。人家老太太親手養大的孫女兒,在人家自己眼裏,配誰配不上啊!
兩人正各自暗地裏琢磨着,又聽老太太笑眯眯的道了聲,“眼光倒是不錯,足見他很有前途啊!”
話音落,屋子裏的人都投來目光,卻見沐浴在秋日暖陽里的老太太,一臉悠然祥和。
當天晚上,安平侯徐樊被自己的老母親傳喚至了頤寧苑。
一進門,將將不惑的兒子先照常給母親鞠了一躬,“兒子給母親請安。”
“嗯。”老太太點點頭,讓人給上了茶,隨後就開門見山的問道:“聽聞今兒有人來跟你提親了?”
大戶人家,母子間也自有規矩,徐侯爺低頭回話道:“是,什麼也瞞不過母親。今早的確有人來提親,是肅王府,想求娶妍妍為世子妃。”
老太太點頭,端起手邊熱茶抿了一口,繼續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徐樊嘆道:“兒子覺得,不太合適,這門婚事,不如……還是算了吧!”
就聽“嘭”的一聲,老太太把茶盞擱的有點重,聲調兒也有點高,問他,“不合適?你倒是說說,哪裏不合適?”
幾十年的母子,徐樊當然瞧得出母親已是微慍,忙解釋道:“兒子覺得,肅王府門楣太高,妍妍的性子……恐怕不太適合,還有,孩子眼下的身份畢竟擺在那,硬嫁過去,恐受委屈……”
“妍妍的性子不合適?”
徐樊話未說完,就聽老太太怒道:“妍妍的性子怎麼了?”
老太太可生不得氣,徐樊趕忙解釋道:“母親您別生氣,我是覺得,妍妍的性子有些內向,跟王府里的那幫人打交道,難免會吃虧……”
老太太又一次打斷他,“孩子內向?那是在你面前,在我面前可不這樣。你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了,孩子為何跟你不親?她一生下來就沒了娘,孤苦無依的,你呢?前腳剛埋了她親娘,後腳你就把新人給接進了府,你的心思,何曾好好放在過她身上?”
“珊珊倒是跟你親,從小到大,你抱了珊珊多少次?零頭都比給妍妍的多,孩子沒了娘,你這個爹有也跟沒有一樣,她這麼一天天長起來,性子可不就成這樣了嗎?”
老太太又冷哼一聲,“現在終於等來了這麼個好姻緣,你倒好,還說不合適,倘若換成珊珊,你又當怎麼說?我看你這個心,偏的實在厲害!”
徐樊剛要說話,老太太想起什麼,又堵了他一句,“還有,若要算起賬來,當年要不是你在外面胡來,妍妍的親娘,能撇下她一個人嗎!那也是個可憐見的,大老遠的跟你到這兒來,你是怎麼對她的!”
老太太把這麼些年的不滿一股腦的都倒完,房中一時沉默下來。
徐樊聽完母親替女兒發出的抱怨,久久未能說話。
其實母親說的句句屬實,他知道,這麼些年,他的確虧欠了妍妍太多,也虧欠了妍妍的生母,他的髮妻太多。但犯下的錯就像傷疤,懦弱的人們總會選擇遮掩逃避,徐樊也不例外,在這件事上,他的確是個懦夫。
因為每當看見妍妍,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當年背井離鄉遠嫁他的女子。他起先覺得,避着不見孩子,心裏的負疚似乎就能少一些,然而躲着躲着,孩子就長大了,跟他自然不親近了。他想不親近就不親近吧,盡自己的能力不讓孩子受委屈就好,是以在妍妍的大事上,他從來都是慎之又慎,然而有的時候,這些謹慎,在其他人眼裏,卻似乎成了偏心。
這一次,徐樊其實出發點當真是為了女兒,可母親再度舊事重提,倒叫他更加沉悶,一時說不出來什麼。
半晌,徐侯爺只道了聲,“母親說的我都知道,從前,的確是虧待了妍妍,可……我真的是為了妍妍好。”
兒子的聲音一片頹然,老太太一頓,這才意識到方才的話或許刺激到了兒子。
畢竟都已經四十幾歲的人了……
她咳了聲,軟和着聲兒道:“你有時候,就是太過專斷,既然是為著她好,何不多聽聽她的意見?她之所以不想嫁給那個巡撫,是因為杭州太遠,孩子孤苦無依的,你就不怕萬一重蹈了她娘的覆轍?你摸着良心問問,單看人,這回的親事,是不是比上回好得多?你上回都能叫她自己拿主意不干涉,這回,為什麼要專斷獨行呢?”
徐樊抬頭問道:“母親是覺得肅王府這門親事更好?”
老太太嘆道:“什麼王府不王府的倒是閑的,我是覺得這位世子不錯!”想了一會兒,又道:“不過這些,都是你我的想法,關鍵還是得聽聽孩子自己的主意。”
徐樊嘆了聲氣,點點頭,下決心道:“也罷,不如就聽聽妍妍自己的想法。”
說罷就朝門外喚人。
“來人,去請大小姐過來,本侯有事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