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笑裏藏刀
書院裏每五日放一回假,若是湊上節日就再歇一日。因着中秋,沈棲難得連歇上兩日,早上賴在床上被奉燈催了四五回才不情願的起身。
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奉燈見她還在磨蹭,都忍不住哭出來了。“姑娘快些吧,大夫人那已經使人來催了兩回了。”
“噯……那什麼薛年玉肯定也在那,一定要去嗎?”沈棲慘兮兮的在那裝可憐。
奉燈眼神堅定的點頭,“今天是中秋,府里兩房人都在一道吃飯,何況大夫人來催問過了,要是遇見那人……姑娘避開些就是了。”
沈棲心裏頭有些發苦。其實薛年玉她還能應對,今日再見到裴棠才真要避開。
等剛進了老夫人的院子,就聽上房中傳出陣陣笑語,站在門口的打簾丫鬟欠了欠身,“沈姑娘可來了,老夫人剛還問了一遍。”說著撩起帘子叫沈棲進去。
撲面就聞見帶着甜味的桂花香,轉進裏間,老夫人正坐在長塌上說笑,周圍或坐或站了一圈人。
大夫人沈氏先看見沈棲,笑容可掬的輕喟道:“你這丫頭怎麼才來,老夫人可念叨了你一回。”
沈棲先去跟前欠身做福跟老夫人請了安,才款聲回道:“早上起來讀書,一時忘了時辰。”
老夫人忙笑着對旁邊人道:“瞧瞧,我就是喜歡這丫頭,也怪不得老大媳婦疼了。”
坐在老夫人身邊是是二房夫人楚氏,生得煙眉柳目,聽見老夫人這樣說話也開了口:“大嫂娘家調丨教出的姑娘,可不是萬里挑一的。”
沈氏笑了道:“二弟妹這樣說可真是捧煞了我這侄女,老祖宗身邊做那位才是真真拔尖兒的。”
楚氏正端着茶,呷了口才擱下來,轉過頭去對老夫人說:“那也是薛老夫人教養得好。”
沈棲心中一哂,這妯娌二人也真是有趣,爭着捧薛年玉。坐在老夫人身邊的薛年玉今日穿了一白底綉秋海棠湖綢襦裙,灑金珠蕊海棠髮釵斜插雲鬢間,香腮欺雪,眸光瀲灧。往那一坐也不多言,面頰飛紅,一副世家小姐的溫婉做派。
與老夫人並排坐的薛老夫人已經滿頭銀絲,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起來:“你們可別誇將她誇壞了。”
這薛老夫人是老夫人娘家的長嫂,長居江南,這回帶着嫡親孫女薛年玉過來小住。沈棲也不知她這身子的原主是不是哪裏得罪了這位“溫柔嫻淑”的薛姑娘,上回一照面就擺了自己一道。她吃了暗虧,自然往後見了她就要繞路。偏偏這會薛年玉湊了上來,一把握了她的手,語調柔柔的說道:“嬈妹妹她們幾個都在蘭香水榭玩,咱們也一塊過去吧。”
老夫人見她們兩人能不計前嫌,也就放寬了心,笑容祥和的添了一句道:“玉丫頭特地等你的,快去吧。”
兩人退出了上房,走至迴廊間,沈棲的手仍被薛年玉握着,她才稍稍起了要抽回來的念頭,那薛年玉就用她一雙盈盈秋水似的眼望向她,“棲妹妹不會還在記恨我吧?”
沈棲心裏厭惡她裝腔作勢,可上了一回當她也學乖了,眨了眨眼反問道:“薛姐姐怎麼會這樣想?上回分明是我不對,薛姐姐手上的傷好了嗎?”
薛年玉怔愣了片刻,才輕聲軟語款款笑着道:“並無大礙,當時看着嚇人罷了,也不過蹭破了些皮。”
那日在眾人面前,她可不是這麼講的呢,沈棲悄悄撇嘴。之前那回是老夫人做東開了蟹宴,原本她一個人在水池子邊上餵魚,也不知怎麼薛年玉就在她身旁跌倒了,手臂磕在石欄上。薛老夫人過來問原委,薛年玉只說是踩了她的裙子,可這事最後也不知怎麼就說成是她故意的了。沈棲當時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數落了一通。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水榭。老國公和老夫人夫妻鶼鰈情深,這一脈就只有兩房裴林和裴禮兩個兒子,都是嫡子。再底下又共有四位姑娘,六姑娘裴嬈,七姑娘裴姍都已經在裏頭了。
“呀,棲表姐可算來了。”坐在進門位置正在發獃的裴姍過來拉着沈棲的衣袖,“上回你講的那故事還沒說完呢,撓得我這幾晚都睡不着。”
沈棲還沒開口,另一人就冷笑着哼了聲,“什麼故事就能撓得五妹你晚上睡不着覺?說出這樣輕浮的話,也不怕二嬸罵你。”說話的不是裴嬈還能是誰,此時正皺着臉顯出一絲煩躁。
裴姍臉上微微緋紅了起來,撅着嘴道:“姐姐不說,薛姐姐不說,母親又怎麼知道?”這話也算是軟綿綿的回擊了裴嬈。
裴嬈俏目一瞪,顯然是沒想到裴姍會這樣嗆聲,目光又在沈棲的面上轉了一道,彷彿認定了是她教唆了裴姍說的這些話一樣。
沈棲真是……要來脾氣了,怎麼這都能怪到自己身上來!
“棲表姐,咱們這邊來說話。”裴姍拉着沈棲去到窗子邊上,渾然不在意裴嬈那邊傳來的怒意。她今年不過十一歲,着半臂短襦配丁香紗羅裙,腰間懸着蔥綠如意結絲絛,更顯活波俏麗。“上回說到那個小燕回台上唱戲叫人砸了場子……”
沈棲哪清楚是什麼故事,正一臉犯難的時候,那裴嬈不陰不陽的添了一句道:“你昨日不是還說在雲州的時候聽過不少戲劇說書嗎?”
裴姍晃着沈棲的手臂,更加嬌纏起來:“棲表姐你快說快說!”薛年玉坐在那也投了目光過來,嘴角銜笑的在那候着。
“嗯……”沈棲托腮想了想,“那我新講個東海鮫人的故事。”
裴嬈翻了白眼哂哂一笑,“我還當你要說什麼,不過就是精怪魅鬼之類的,朝廷可早就頒下了禁令,不許言妖言怪的。在你那雲州聽聽也就算了,在京都還敢說也真是膽子夠大的!”
沈棲瞠目結舌,她倒是真的不知道這兒的朝廷竟還頒佈過這樣的禁令,頓時覺得無趣得很,皺着眉道:“那我可就沒旁的可說了,只有時下……”
裴嬈一聽這話不大對,怕她要說淮生的話本,當即慌慌張張的攔道:“別講那什麼了,你們兩也不嫌無聊。”轉眼又對着薛年玉道:“薛姐姐,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害我在這巴巴等了半晌。”
薛年玉歉然一笑,還未解釋什麼眼光就往沈棲那兒飄去了。
裴嬈這也就知道是為等沈棲的緣故了,當即抱怨着道:“她就是這樣,回回都磨磨蹭蹭的!”轉瞬又一臉討好的問薛年玉,“薛姐姐,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先做詩玩的嘛。”
裴姍背着身,對面前的沈棲吐了吐舌頭表示不屑,無聲唇語道:六姐要找人捉筆寫詩了,可下一瞬嘴上又說了旁的話:“棲表姐,咱們去園子裏折桂花去。”
裴嬈已經在手腳勤快的鋪紙,薛年玉出聲道:“今晚聖上要親自出詩題,你們不一起先想幾首備着?”
沈棲避開她還來不及,怎麼會跟她膩在一塊寫詩,立即搖頭道:“現在也不一定能蒙對題,何必花這功夫去?”
這話刺得裴嬈不痛快了,皺了眉頭起來,“薛姐姐早弄到了試題,要不是她要讓你們一塊來,我才不想跟你們說這事。”
“棲妹妹,這就當是我上一回的賠罪,我心裏頭也愧疚得很。”薛年玉說著親自站了起來去拉沈棲和裴姍兩人回頭。
裴姍年紀小也幾分動心,看了看沈棲,又問:“真是晚上賞月時聖人要出的詩題?”
裴嬈厭煩她這二房的庶妹嘰歪個不停,“這是薛姐姐花了好大功夫才能從內監手裏頭買來的,你們來不來?”
薛年玉過來親親熱熱的環起沈棲的手臂,“咱們一塊來琢磨寫什麼,有福同享才不枉咱們的姐妹情誼。”她從腰間荷袋中取出小紙卷,展開了攤在長案上看——上頭寫了“月影”兩個字。
裴嬈一見到就抱怨起來,“怎麼年年都是跟‘月’字有關的!就算是我肚子裏頭再有多少好詩也不經住年年都來一樣的呀!”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薛年玉就已經寫了三四首,沈棲哪裏會這些,索性都沒去接丫鬟準備好的筆,遠遠的站着。裴嬈好歹也磨出了半首,見薛年玉還在那疾筆寫着不禁神情低落,再垂頭想那接下去的句子,愈發覺得寫不出好的來。
沈棲已經往旁邊坐了坐,用茶蓋撇了撇浮在上面的浮葉,一派氣定神閑。裴姍、裴嬈聚在薛年玉的身邊商討詩句,末了薛年玉又將視線睇了過來,捧着幾張寫了詩的到她跟前。“棲妹妹,我這還有幾首詩,你若不嫌棄……”
沈棲真是意外,可轉念一想她這溫良無害的面孔下指不定還藏着算計心思,遂一臉遲鈍的回道:“不是說……也不一定要人人都交詩上去嗎?我想着我總歸寫不出什麼好東西來,索性不去湊那熱鬧了。”
薛年玉不想她竟然回絕了自己,更有些摸不清這人底細了。“咱們幾個姐妹都在這,棲妹妹若是想不出好句子咱們也能一塊想。莫不是……棲妹妹早有了妙句,不肯事先拿出來給我們瞧?”
“……”沈棲真是一臉懵然。
裴嬈跟她同窗了一個月,最清楚沈棲多少斤兩,對着薛年玉搖頭道:“那倒不可能,她是有自知之明不肯露醜。不要就算了,薛姐姐別管了,隨她去。”
沈棲覺得裴嬈這話勸阻得極好,恨不得撫掌稱好。可薛年玉卻好像賴上了她,不肯鬆開,“棲妹妹真沒句子,就在這裏頭撿一首拿去,倘若到時候真是拿不出句子才真是招人問……呀!”薛年玉眼尾掃見自己裙子上染了墨驚呼了一聲,將手中詩順手遞給身邊的裴嬈,慌張說道:“嬈妹妹你給棲妹妹挑一首,我先回去換條裙子。”
裴嬈才沒薛年玉那樣有耐心的哄,直接在裏頭抽了一張塞到了沈棲手裏頭,“快別磨蹭了,咱們也是時候去花廳用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