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抵達·壹
不過幾日,丹朱化作一匹赤色駿馬,背上馱着一身破爛的橘一心,帶領自己在戰場上救出的,為數不多的軍民,終於趕上汴陽的先行部隊。
其實仔細算來,從新鄭被圍,到城池覆沒全軍敗亡,不過是兩日光景。
眾人原地休整,簡單處理傷勢,在陳鉻和韓樘的指揮下報名點數。這才發現,竟然還有趙國士兵也落在其中,丹朱數次來回,足足救下近八百人。
陳鉻對他感激萬分,小闊耳狐又變成了跟陳鉻同一個模樣,只頭髮紅如赤焰。聞言用腦袋與他重重碰在一起,兩個人心中似有默契,照鏡子般笑起來。
李星闌回到汴陽的隊伍中,再度忙碌起來,為他們編隊分組,規劃遷徙路線,甚至於奇缺物資的補給與分配,事無巨細一一過問。陳鉻總是蹲在他的對面,遠遠望着,覺得李星闌有什麼地方,已經在夜雨浸潤下悄無聲息地改變。
說不上來,是一種很好的變化,發乎於心,不止是為了陳鉻。
兩日後,遷徙的隊伍繼續奔命,向南進發。
又兩日,至韓國陽翟,貴族人人自危,有些人甚至早已聞風而逃。餘下的則守城不出,亦不接納流民,令城頭佈滿弓箭手,其佈防森嚴竟比王都新鄭更甚。
餘下的日子裏,汴陽君每到一處,無論如何,都會向城中知會一聲,告知大難將至,及早防備,只是信者寥寥,亦是無可奈何。
過陽翟,經聶政指點,隊伍向南經過一處山間古戰道,極大地縮短了行進路程。
冬日裏萬物休息,因古戰道地處偏僻隱秘,森林鬱鬱蔥蔥,沿途野獸卻也不少。
陳鉻、北辰、丹朱以及袁加文,哪一個不比野獸更加兇殘?一路上揮舞着大刀長劍四處禍害,打獵收穫頗豐。
袁加文廚藝非凡,橘一心醫術高明,兩人對於植物的研究頗深。一路指點着百姓們,於傍晚和清晨,進入山林中採集山珍,教他們在夜間熏制臘肉,將食材烘乾脫水,保存更為長久。
如此日日積累,吃穿頭等大事,也算是迎刃而解。
在行進的過程中,來自未來世界的四人,簡單交換了自己所知的信息。其中,橘一心只是隨艦的軍醫,對整個事件知之甚少,至今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袁加文知道得並不比她多,他總共只做了兩件至關重要的事:一是在審判前一晚,跟着姜雲朗,一道去了關押陳鉻的監獄。二是進入押送人員的隊伍,並想辦法把姜雲朗帶上艦艇。對這兩件事,他都只談了大概,堅稱並沒有什麼多說的。
一日清晨,陳鉻騎着丹朱幻化的赤色大馬,風馳電掣追逐棕熊。高近四米的巨熊由於在冬眠中被驚醒,顯得異常憤怒。然而陳鉻卻覺得它萌甚,忍不住就跟這野獸周旋起來,相互追逐數十里,終於覷准機會,一箭射穿了它的眼睛。
棕熊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睛,狂怒地嘶吼。
陳鉻腳尖輕點,一道閃電似的跳下馬來,從背後抽出長刀,斜扛肩頭。但就是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卻發現那棕熊已經被人抹了脖子,鮮血噴洒。
他便立即一個側身,避開劈頭蓋臉而來的血雨。
血雨落盡,陳鉻定睛一看,發現倒地的棕熊身旁,詭異地“站着”一件墨綠長袍,以及一把漂浮在空中的匕首。
“???”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機警地環顧四周,懷疑自己又穿越了。
那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乘風而來,忽而消失空中,再閃現於陳鉻身後。千萬點白色微粒浮現,凝聚成一個蒼白的身影。袁加文的白髮在風中飄動,一把將陳鉻攔腰抱住,貼在他耳邊低聲說:“小弟,你跑太遠了。”
熱氣噴在陳鉻耳朵上,將他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用力推開袁加文,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大白天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你的衣服怎麼回事?上回明明是一隱身就變成個裸男吧?”
袁加文哈哈大笑,提起匕首蹲在棕熊身旁,開始剝皮,除去內臟。一顆血珠濺在臉頰上,彷彿脆弱的皮膚被劃破了一般,說:“不穿衣服是為了隱藏,現在我是在你面前,沒有隱藏的必要。”
陳鉻走過去蹲在他身邊,隨手在他臉頰上一擦,問:“你真厲害,處理獵物也是跟食堂大媽學的?不,我是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單獨跟我說?”
袁加文眼神一閃,笑:“我就不能跟你單獨相處幾分鐘?天天跟你愛人膩在一起,看得人心裏發酸。想想我們家雲朗,孤苦伶仃,還不知道流落在什麼地方。”
陳鉻被他勾起愁緒,安慰道:“最多再過一個月,我們把汴陽百姓送到齊國,順便去看看聶政的老師,問他點問題,然後馬上趕去咸陽去。我知道大哥,他一定也是這麼想的,你……你別太難過,別擔心。”
袁加文唉聲嘆氣:“你知道我和橘一心經歷嗎?”
陳鉻笑嘻嘻地搶過袁加文的匕首,學着他的模樣,生澀地割開棕熊的肚皮:“你上次向李星闌說過,他也給我看了回憶,只是那一段好像沒看清楚。怎麼的,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哎別別別!我天!不是這麼弄的,還是我來吧,髒得很。”袁加文微微皺眉,搖了搖頭,看着陳鉻割開棕熊的肚子,弄出一地發黃粘稠的油脂。他滿眼無奈,只得自己重新清理,一面說著:“帥哥人不錯,雖然人蔫兒壞,但對你還算誠實。小弟,這個男人深愛着你,是你的幸運。”
“蔫、兒、壞?你中文太棒了。”陳鉻一字一頓讀出這個詞,覺得袁加文不當老師當殺手,真是可惜。他雙手一攤聳聳肩,撿起一片樹葉揩乾凈手掌,謙虛地說:“不不不,當然是你更幸運啦,竟然能把我哥泡到手!他應該是二十一世紀裏最年輕的少將了。”
袁加文笑得樂不可支:“謝謝,偽裝別人和融入人群,是殺手的必修課。有些細節我必須和你談談,暫時別跟任何人提起。”
不提不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團隊合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陳鉻心裏瘋狂吐槽,還是乖乖點頭,只問了一句:“李星闌呢?我不可能騙他。”
袁加文瞭然於心,道:“你們兩是一起的嘛,沒關係,而且我不說,他肯定也知道。先回答我一個問題:2045年2月11日,也就是你接受審判前的那天晚上,監獄裏發生了什麼事?”
陳鉻努力回想,說:“2月10號的上午,我在過安檢的時候,從裝口琴的盒子裏面,發現了蘭德之書,當場就被病毒感染了,但是它並沒有很快就發作。2月11號的晚上,我被隔離在空間站的一級監獄裏,病毒開始侵蝕我的身體,我的體溫很高,感覺非常痛苦。阮教授,你認識嗎?他是個科學家,也是媽媽的同事。他用科學的方法放到了守衛們,給我注射了一劑疫苗,那是他們正在研發中的,並沒有完成。”
袁加文隔開了棕熊的肚子,內臟直流,說:“阮霖洲,我有點印象,是個中德混血兒。他為什麼會去監獄裏看你?我可不認為他的目的會很單純。”
陳鉻也不明白:“不,阮教授曾經是我的家庭教師,他是個很溫柔的大人。而且,那天下午他還去找我玩呢,只可惜我被大哥關在家裏……關在家裏?!”
袁加文看着他一驚一乍,自問自答,順着他的話問:“關在家裏又怎麼樣?你們宿舍的門那麼原始,哪兒關得住人啊。”
陳鉻大驚,敲了下袁加文的腦袋,說:“這很奇怪啊!宿舍的門是從外面上鎖的,是掛鎖,鑰匙在大哥手上。但是那天晚上喪屍潮爆發,我是直、接、推、開、門就跑出去了。有誰把鎖打開了,會是大哥嗎?”
袁加文吃痛,但不敢作聲,配合地回答:“不,雲朗那天一直都在指揮部,跟我在一起,他沒回過宿舍。我和他趕到宿舍的時候,你已經跑走了。他非常自責,但也很慶幸,幸虧你跑掉了。”
陳鉻陷入了自言自語:“會是阮教授打開的嗎?可他……我說不上來。那天晚上,他去監獄裏給我注射疫苗,還帶着一個一模一樣的金屬盒子,讓我把黑石給他,我們調換一下,然後救我出去。可當時我瘋了,一點都不想活,所以沒有理他。”
袁加文慶幸,道:“幸虧你沒理他,這個人非常可疑。打開掛鎖雖然不難,但也要費一番功夫,絕對不會是某個無聊的人,隨隨便便就走過來打開的。我們可以假設,阮霖洲提前知道了喪屍潮會爆發,幫你把鎖打開了。口琴是怎麼回事?”
陳鉻把小時候的經歷,李星闌為自己修口琴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接著說:“我準備上飛機的時候,裝口琴的盒子掉在地上。可能我腦子有坑,連忙跑下去把它撿了起來。然後,我就在最後一秒鐘坐上了飛機。起落架收起時,我……我……我看見媽媽在下面,被淹沒在喪屍潮里。”
袁加文想伸手摸摸陳鉻的腦袋,想安慰他,卻因為雙手沾滿鮮血,而遲疑了一下,而後不再動作,只說:“盒子是不會無緣無故發生變化,根據你的敘述,只有一個可能——在停機坪上,你在撿口琴,而陳輕銥教授在撿黑石,所以你們能打開彼此的盒子。”
陳鉻有些生氣,大喊:“不!媽媽絕對不可能是間諜!”
袁加文呼吸一滯,還是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陳教授拿着黑石,並不代表她是間諜,她更有可能是在保護黑石,為了不讓這東西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上。假設,我是說假設,她從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研究院裏面潛伏者間諜,並且圖謀黑石。
“作為最高權限的持有人,她必須想辦法在突發意外的時候保護好黑石。所以,她提早製作了屬於自己的黃金盒子,並且為了防止自己遭遇不測而無法開啟盒子,她所設置的密碼,用的是你、雲朗和她三個人共有的一個dn□□段。”
陳鉻機械地點點頭:“或許吧,我們手裏的盒子同時掉到地上,撿錯了。她打開盒子之後發現不對勁,然後再次跑下飛機。她為什麼要跑下飛機?!”
袁加文:“或許間諜就在她所乘的那架飛機上,她沒有預料到對方是誰,心急檢查黑石的情況,打開后發現拿錯了。然後被對方拷問,最後才跑下飛機,選擇被喪屍吞沒。”
陳鉻越想越覺得恐怖,不可置信:“然後,阮教授拿着我的口琴,過來找我?不……我不相信……這裏面一定還有什麼誤會。”
袁加文:“別激動!小弟,這只是一個充滿主觀臆斷的推測,沒辦法證實。”
陳鉻深呼吸,努力平復情緒,點着頭自言自語:“對,阮教授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一點也不像間諜。那個盒子,盒子實在是太恐怖了,穿越之後又變成了口琴,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袁加文:“這就是我要說的,2月11號的晚上,我和雲朗準備去監獄裏找你,把事情全都問清楚。無論是不是真的,他都決定代你受過,跟你串供,然後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們去了之後,卻發現你已經昏迷,守衛全都暈倒。現在想想,應該是我們去的時間跟阮霖洲相隔太久,他使用的藥劑效力結束,所以守衛們逐漸醒了過來,我和雲朗從他們手下跑走了。”
陳鉻:“抱歉,都是我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袁加文抬起手,想揉揉陳鉻的腦袋,卻跟剛才一樣,訕訕地收了回去,繼續說:“我們在外面的一個垃圾桶里發現了金屬盒子,還有你的口琴,雲朗就產生了潛入飛船掉包黑石這個念頭。我們成功實施了他的計劃,我扮成押送人員,在蘇克拉的幫助下讓他潛入飛船。他去掉包黑石,然後替你進入蟲洞。”
陳鉻抽抽噎噎,卻哭不出眼淚:“你當時一定很痛苦。對不起,袁加文。”
袁加文失笑:“都是一家人,說這些?我們以前經常一起偷偷跟在你身後,遠遠看着你。你對我不熟悉,但我卻是真的是把你……當自己弟弟一樣,看着你一天天長大,也很有成就感,雲朗一直都為你驕傲。”
陳鉻完全沒想到:“看着我?為我驕傲?你在說什麼宇宙冷笑話。”
袁加文正準備開口說話,冷不防一條大腸飛在空中,幾乎貼着他的臉砸到地上。李星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袁加文,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早飯開餐了,再不來沒你吃的。”
陳鉻好奇心爆炸,搖着袁加文的手臂要聽他的八卦,直覺是還是跟李星闌有關。他多們看着自己,一直看着自己?李星闌到底有愛他?完全不敢想像!
袁加文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可不敢說了,惹不起王帥哈哈。你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吧。”
說罷,兩人一起拖着摘乾淨的一整頭棕熊,郊遊式的晃晃悠悠朝着營地走回去。袁加文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在考慮着什麼。陳鉻一直纏着他追問,他便說了起來:“我的這把匕首,我覺得有些奇怪。”
陳鉻:“它的材質很奇怪,李星闌說,匕首、蚩尤刀和伏羲琴的材質基本相同。”
袁加文:“我和橘一心走在山裏,發現了一座古老的祭台,山體垮塌后一起掉進坑裏,被埋了起來,大概和你們在崤山的遭遇一樣。你們進入了一個墓穴,同樣,我很肯定,我們進入了一個兵器庫。或者按照帥哥的說法,是一個兵器塚,為了祭奠某些逝去的偉大人物。”
陳鉻:“這並不奇怪啊,今天新發現的信息,已經遠遠超過我大腦的儲存空間,你能簡單點說嗎?”
袁加文:“我只是有種感覺,很奇怪。祭台上有一個符文,匕首的末端,蚩尤刀的刀柄,上面都有同樣的符文。伏羲琴我沒有看過,不知道是不是也有。”
陳鉻:“蚩尤又叫兵祖,或許全都是他打造的呢?”
袁加文:“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很有可能。在兵器塚的壁畫上,我們看到,一個遠古大神打造了許多神兵利器,因此而被人們供奉。他領導了一場戰爭,卻因為戰敗而被斬首。他的臣子們,便將他生前所用的兵器,全都埋藏在這個祭台之下。我隨手拿起幾把武器,他們都被鏽蝕了,一碰就化成粉末,顯然年代非常久遠。”
陳鉻:“能說說重點嗎?我好睏,怎麼還沒到營地。”
袁加文目光中仍帶着幾分疑惑,說:“兵器塚里有許多非常實用的武器,但是我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一對匕首,其中一把就是我現在所用的,另一把也已經鏽蝕了。我拿起匕首,就觸動了機關,一條密道呈現在面前,我們找到了生路。”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你比我還……”陳鉻翻了個白眼,兩手一攤做了個散開的動作,“boom!腦洞爆炸。”
袁加文咬了咬牙,說:“這個符文,你難道就不覺得眼熟?我絕對見到過。”
陳鉻忽然覺得不寒而慄:“不可能,別這麼嚇人好嗎?符文嘛,就是非常簡單的符號,所以有相似的也不算什麼。我還從來沒注意過蚩尤刀上有什麼花,你的匕首借我看看唄?”
袁加文把匕首遞了過來,陳鉻隨手接過。袁加文卻忽然不肯放手,抓着刀柄不放,陳鉻扯了一下,他才不情不願地鬆手,說:“你小心點,我的匕首就是我的情人。”
陳鉻驚恐:“你不會吧?!你平時用這個……那個……?它都沒有刀鞘的啊!”
袁加文無語:“你變了,小弟,腦子裏一天到晚想些什麼,食髓知味是嗎?”
陳鉻:“這個logo確實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那是一個奇異的圖案,像是個簡體的漢字“人”,也不知道哪一面是正面,又或者是個右轉九十度的大於號。
袁加文還準備嘲笑他,告訴他這是符文不是logo,卻只見陳鉻說完話,一側太陽穴忽然跳了一下,疼得把匕首摔在地上。袁加文也顧不上去撿,立即扶住他,問:“怎麼了?”
陳鉻只覺得腦袋裏昏昏沉沉,剛剛想起什麼來着?忽然又忘了,忘了就忘了吧,於是甩甩頭,說:“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我得緩緩,以後慢慢想吧。”
袁加文神色緊張地點點頭:“別想了,或許只是個巧合。”
兩人說這話,提着一頭鮮血淋漓的棕熊,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興高采烈地回到了營地。
一切都十分平穩,再過五日,遷徙的隊伍進入楚國。
經過半個月的長途跋涉,經楚國的陳、城父與彭城,向著齊國的曲阜。翻越千山萬水,終於來到了齊國邊境上的一座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