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 狂言(下)
晉江新防盜,訂閱未滿80%的要等1-2才能看李睿有些不滿,我便扯着他的袖子道:“母親若不罰他,我們再尋人打他一頓便是。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難道你我兩個還鬥不過一個的武敏之?”李睿道:“這可是你的,一會母親將這事輕輕放過了,你不要同我置氣。”我道:“放心,我不怪你。”一面,一面拉着李睿到門口,叫守門的通傳一句,未及片刻,便聽裏面母親揚聲:“進來。”我們兩個都忙正了衣冠,慢慢入內,這正殿名雖為殿,卻與京師的宮殿全不相同,內里一側是數間大屋合成一處內殿,外有一圈庭院阻隔,庭院之外,再是我們等候的正殿門外。
我與李睿穿過庭院,但見院內兩側擺了二三十盞冰雕的燈,這些燈裏面有一處是鏤空的,鏤空處都貼着剪成各種各樣形狀的彩絹,彩絹內又放置着許多蠟燭,此刻蠟燭還未點燃,然而只見這些燈的模樣,便知一旦蠟燭點燃,必是五彩繽紛,絢麗燦爛。
李睿與我都被這些燈吸引住,不知不覺停下來,側着頭一看,高延福站在內殿的台階上迎我們,見我們有興緻,因笑道:“這是周國公進呈給陛下的燈盞。”李睿的臉便陰了,將頭轉開,只管直直看着前方,大步入內。
我看見他的臉色,再看看從內殿出來,立在台階上對我們微笑的武敏之,便也知道這位周國公是誰了,心裏一沉,隨着李睿進了內殿,在殿內水池邊找到坐在池邊、裹着外衣、散着頭髮的母親。
母親似是才從池水裏出來,身上只穿一件紫羅衫,裹着一件淺黃帔帛,見我們進來,便緩緩從池邊起身,婉兒早捧來一雙描金玄舄,跪在地上奉母親穿——母親叫她執筆書記,這些瑣事原用不着她,然而自從那日母親問她《韓子》之後,她侍奉母親便越嚴謹卑微,舉凡衣裳鞋履、湯羹茶水,除非有事在身,否則無不親力親為,母親對她這番恭敬也頗滿意,近來總是用她貼身侍奉。
婉兒等母親穿好舄,向我們走來,方緩緩起身退到一邊,她站着的時候腰也是彎着的,頭壓得很低。
此刻殿中只有她一個隨從,她站在那裏卻並不顯得突兀,我起初以為這是她將自己隱藏得極好,我們幾乎注意不到她的緣故,後來才發現她身上有種與一般宮人全然不同的氣勢,這氣勢令她更與皇后、親王和公主,而非與官奴婢或是下人們更接近。
李睿同我來時都憋了一肚子的話,等見了門外的武敏之,倒都猶豫起來,進殿半晌,除了各自喚一句
“阿娘”,便再無二話。母親看我們的模樣,倒是笑了起來,伸出手,一手摸摸我的頭,一手捏捏李睿的臉,道:“你們是為敏之的事來的罷?他方才已經同我稟報過,在獵苑見了兕子,起初沒認出來,沒顧上行禮,惹得兕子不高興了?”李睿道:“何止是沒有行禮?他的隨從們在兕子面前亮了刀,兕子只一個人,被他們那麼多人持刀圍着,這豈是區區一句‘沒有行禮’便好敷衍過去的?”母親摸我的手一僵,轉頭看我,我從她手下鑽出來,拱着手,規規矩矩地道:“我初次騎飛龍,不知它跑得那樣快,竟帶着我一個人跑到獵苑裏去了,在那等王詡他們時,看見一隊人打馬經過,起先沒認出來,等到武…敏之表哥掉轉頭,才認得他。他是自家表哥,當然不必見外,也不用計較這些。他的隨從們卻着實可惡,不向我行禮不,敏之表哥一發話,他們還都抽出刀來,將我和敏之表哥圍住。後來是六郎帶人來了,他們才收刀上馬,也不見過六郎,就自己騎馬走了。我和六郎想此乃聖駕所在,這些胡人這樣隨意進出,持刀帶矢的,擔心阿耶和阿娘,且表哥這樣粗心,萬一御史彈劾也不好,所以才前來稟報一聲,並不是特地來告敏之表哥的狀。”我真傻,這樣的事,叫御史出面,豈不是比我們兩個巴巴地前來告狀要好得多?
只是若是御史出面,這又變成一樁國事了,武敏之畢竟是母親的外甥,繼承了周國公的門戶,他受到彈劾,母親面上須不好看——想到這,我忽然明白韋歡方才為什麼叫我不要來告狀,又讓我不要添油加醋了,母親娘家只靠着武敏之一人支撐門戶,武敏之便等於母親的娘家,母親怎會輕易就處置他?
想明關節,我趕緊對還在那裏順着我的話絮絮叨叨同母親補充武敏之有多無禮的李睿使個眼色,李睿倒是看到了我的眼色,卻沒有那份機變,既轉不過彎來,話到一半,索性就閉口不了。
母親正面無表情地聽他話,忽然見他住了口,挑眉等了片刻,才見李睿訥訥道:“方才我也是從遠處看見,母親還是問兕子罷。”母親不悅道:“你若沒想好,便不要開口,開口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心裏一點成算都沒有!你好壞也是我的兒子,又開了府,這便是親王該有的樣子么!”李睿不想母親忽然這樣嚴厲,嚇得一低頭道:“我…臣…是臣莽撞。”我趕緊道:“阿娘,六郎他確是隔得遠了,看不真切,聽我一,又着了急,所以才在母親面前失態。其實表哥並沒有做什麼,只是我…我不知怎地,一見表哥就有些害怕,總覺得他要害我似的。”方才我只想到一層,再仔細一想,其實武敏之並非沒有受過母親的處置,可見母親對他的容忍也是有限的,如今我們已經告了狀,便只能抓着他的弱點,而此事由我來,就再適合不過了。
母親果然沒想到我了這樣的話,面色微變,盯着我慢慢道:“敏之是你的表哥,你時候還常常與他玩耍,有什麼好怕的?”我道:“我也不知為什麼,一見了他,便覺得怕,今日他又帶了那麼多人,個個都帶着兵器,我反而孤身一個,身上只有一把未開刃的短刀,大約…反應過度了些罷。”母親沉默了。
李睿似是猜出什麼,猛然轉頭看了我一眼,右手驟然緊握,我連忙抓住他的手甩了一甩,李睿才重又低了頭,兩眼直直地盯着他眼前的地面。
我們誰也沒出聲。良久,母親才道:“敏之倒也罷了,他那些隨從都是胡人,平時也不懂規矩,以後再不許出入宮禁。”我的心直直地往下沉,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母親是這宮中待我最好的那個人,可是如今看來,母親與父親、李晟,其實也未必有什麼大差別。
雖然一直告誡自己,她只是我這具身體的母親,而非我真正的母親,但是事到臨頭,依舊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母親許是看出我的失望,嘆了口氣,道:“取那把刀來。”婉兒很快便過來,兩手捧着一把短刀來。
這刀的刀鞘黑沉沉的,看着極其不起眼,然而母親將它□□時,卻見一道寒光閃過,刀面雪亮,刀刃薄如蟬翼,着實是把好刀。
母親將刀交在我手裏,淡淡道:“日後,許你御前帶刀。”我握着那把短刀,心中五味雜陳。
我笑嘻嘻地走上前,放李睿一個人站着,李睿扔過來一個
“沒義氣”的眼神,我假裝沒看到,先抱着父親的手臂喊:“耶耶。”和他撒嬌:“兕子好久都沒見到阿耶了。”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影響了大腦的緣故,這個時空的我特別愛對父母撒嬌。
起初我對這還有點不適應,後來簡直就已經成為身體的本能,要是哪一對着阿耶阿娘不嗲聲嗲氣一點,或者不些孩子氣的話,我簡直渾身都會不舒服。
當然,我的父母是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妻,和他們搞好關係絕對對我有好處。
我的便宜父親一見我就呵呵笑,一把伸手把我撈起來,抱在懷裏。這個時代的男人好武,中年男人們也大多身強力壯,單手提溜我這身板完全不是問題。
母親故意道:“兕子一來就奔阿耶,就不要阿娘么?”我忙從父親懷裏探身喊:“阿娘。”父親卻又不鬆手,還逗我:“兕子不要阿耶啦?”我從他懷裏跑出去,跑到母親那裏,拉着母親起來,一定要她站在父親身邊,然後我一手拉着一個笑:“一個家裏,要有阿耶,也要有阿娘。”李睿滿眼鄙視地看着我毫無下限地賣傻賣萌,眼神里分分鐘傳出來
“你好意思你十二歲了?!”的信息,我沒有理他,笑得又傻又甜,窩在父母的懷裏,直到他們兩個終於互相牽手,又跑去拉李睿:“還要有阿兄。”李睿笑容僵硬地加入賣萌隊伍,虧得他還沒傻到拆穿我的地步,父親母親一個牽了兒子摸摸頭,一個拉着女兒摟摟脖子,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大不一樣了,一家人了會話,母親率先開口:“六郎也大了,我聽你最近漸漸的不要黃門服侍,而喜歡叫女娘們近身了,是不是?”李睿紅了臉,大家公子的勾當,母親當然是清楚的,看見他紅了臉,就放緩語氣,拍着他的手道:“在自己阿耶阿娘面前,害什麼羞呢?”我感覺話題要向少兒不宜的方向轉了,趕緊轉頭,假裝什麼也聽不懂,順手去拔父親的鬍子玩。
父親哭笑不得地打掉我的手,好脾氣地道:“兕子都多大了,還這麼胡鬧。”我吐舌頭:“阿耶面前,我怎麼敢‘大’呢?”父親含笑摟着我,撫摸我的頭頂,向李睿道:“雉奴,你也到了年紀,該是有些人教導些事情了,你母親宮中的秋杏,與我宮中的梅,皆是良家女,都撥給你服侍,可好?”父親便是這麼溫柔的人,即使是命令,也得斯文,像是跟兒子商量事情那般。
而母親則微笑着立在一旁,就算是在親手摟著兒子的脖子這麼溫馨的時刻,也顯出強大的氣場。
春桃臉色煞白,拿眼看李睿,李睿卻壓根都沒有關注到她,父親見他模樣就知道怎麼回事,笑着看一眼他的近身內侍高長齡,高長齡使個眼色,外面就進來兩個嬌可人的侍女。
這兩個人我都不太認得,邁着碎步過來,遠遠站住,齊齊行禮以後,父親問李睿:“你可喜歡?”那兩個人都輕輕抬起了頭,看的出來都很不好意思,只露出半張臉,眼睛依舊是下垂的,都是纖細嬌嫩的款,和時下流行的豐腴型不大一致,當然也或許是因為年紀都還不大,沒發育完全之故。
李睿脹紅了臉,也不敢完全抬頭,只悄悄瞥過去,然後地點了一下頭。
春桃的嘴唇都快咬破了,兩眼含淚,不敢在御前露出來,就微微低了下巴。
她是跟着母親內室的人,專司添香,要是遇見比較顯赫的主子,譬如我和李睿,也就是端個茶倒個水,我們待她也要客客氣氣。
她在立政殿的一眾宮人中,稱得上是有臉面的了。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一樣也是不能在御前哭的。
不但不能哭,連笑也不能自主地笑。她們的表情都是隨着主人的,主人樂,就該含蓄地樂,主人悲,就該低調地悲。
就算在後世廣為稱頌的盛唐時代,人權也是個很大的問題。門閥林立,百姓貧苦,貴族們奢侈享樂,平民們苦苦掙扎。
看,這就是我始終無法融入這個時代的原因之一。我總是用後世的眼光來看現在的問題,在許多事情上,我跟同時代的人根本沒法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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