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依依
老管家駕着馬車在官道上已經行駛了半月有餘。一路上，老爺子與陸羽講述了自己大半輩子在官場上的爾諛我詐，勾心鬥角的故事。目的就是生怕陸羽涉世未深，被人算計了還不自知。雖然老爺子潛意識裏依舊認為仙人是無欲無求，一心求道的，但是老爺子不知為什麼仍將世間的殘酷告訴了陸羽，讓他自己判斷是非曲則。
“祖父，這麼說世間邪惡的人比善良的人多嗎？”陸羽認真的問道。
“人是不分善惡的。善良的人也可能會做很多惡事，只是別人不知道；相反，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也可能會做些善事，別人也可能不知道。所以壞人好人是沒有固定的界限的。”老爺子手捻鬍鬚，平靜的回答道。
“那世上不就沒有善惡之分了嗎？”陸羽依舊不解的問。
“有，善惡之分在於你的心。你的心將是評定別人和自己的唯一的標準。有的人干再多壞事，他也覺得自己不算個壞人；有的人只是一件事情稍微做的有一些差錯，就會自責內疚許久。”老爺子依舊平靜的說道。
老爺子本還想繼續講一些道理，突然馬車驟然一停，祖孫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只聽見管家有些顫抖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老爺，前面有好多死……死人。”
陸老爺子一聽這話，心裏陡然一驚，難道官道上也有馬賊。但是表面上仍強裝鎮靜的訓斥道：“阿福，你也跟我那麼多年了。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幾個死人也把你嚇成這樣。”
“老爺，不是幾個死人，是幾十個……”老管家稍稍平復了下心情，仍緊張的說道。
陸老爺聽了這話，心頭反而一松，按常理說，馬賊一般不會對如此多人進行殺戮的，何況這還是在官道上。
陸老爺對陸羽道：“羽兒，祖父下車看看。你呆在車裏不要亂跑。”
陸羽搖頭道：“孫兒隨你一道去吧。”
陸老爺也沒有勸阻，帶着陸羽下了馬車。馬車停在一條大道上，道路旁邊都是一片片荒蕪的泥地。泥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大片的屍體，大多屍體都開始腐爛了，成群的蒼蠅在屍身上”嗡---嗡”的飛着。陸羽看到眼前這一幕，臉色發白，頓時一陣噁心反胃，連忙到馬車旁乾嘔了起來。
老爺子看了看在旁嘔吐的孫子，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的拍了拍陸羽的背。
然後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體走去。老爺子以前是縣官，經常要和這些殺人案打交道，這樣的場面也算司空見慣的了。經過一番查探，老爺子心中也有了一些初步的判斷。
這時，陸羽朝這邊走了過來，臉色比剛才稍微好了些。老爺子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孫兒，當年自己看到這場景時，可是吐了整整一天，沒想到孫兒這麼小的年紀，適應能力倒是比他這個大人還強許多。
“好點了嗎？”
“嗯，沒下車前我以為我不會怕，沒想到……”陸羽尷尬的撓了撓頭。
“祖父當年可沒你那麼厲害。我可是吐了一整天。”老爺子拍了拍陸羽的肩膀安慰道。
“祖父，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陸羽問道。
“他們大部分都是被鈍器致死，就是類似木棒或者斧子這類東西。”老爺子肯定的說道。接着又沉思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而且看上去像是自相殘殺。”
陸羽有些不相信，這麼多人竟是自相殘殺而死。他走到一具具屍體旁，觀察着這些傷口，發現真如祖父所說一樣，都是被棍子，斧子一類東西造成的。
突然，他發現一具屍體下的手臂下露出一個小女孩，臉蛋灰黑，眼睛緊閉，嘴巴也是紅的發紫。只是，剛才這嘴巴好像動了動。他停住了腳步，定睛仔細的觀察，發現這小女孩嘴巴真的在動，只是嘴巴異常乾裂，不容易發現。
他連忙走上去，將小女孩抱起，可是他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剛抱了走了兩三步，就感覺快抱不動了。連忙呼喚祖父前來幫忙。老爺子正在與老管家交代一些事情，聽到孫子呼喊聲，連忙聞聲望去，只見孫子抱着一個小女孩朝這邊走來。連忙帶着老管家趕了過去，接過小女孩，三人將小女孩放到了馬車上。
老爺子用手背摸了摸小女孩的額頭，感覺異常的燙手。連忙對老管家說：“馬上朝來時的路返回，到剛才我們經過的那個小鎮上去找個醫館。這孩子燒的厲害。”老管家應了聲，駕着馬車載着三人往來時的路趕去。
“祖父，她會有事嗎。”陸羽打量着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將身邊的水壺遞給了陸老爺子。
老爺子接過水壺，將壺口放進了女孩乾裂的嘴裏，看着小女孩下意識的喝着水，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道：“後面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陸羽聽了祖父的話，也只能默默的注視着小女孩，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小半天的功夫，馬車停在醫館的門前，三人將小女孩抬入了醫館。這一呆就是整整七天。待到三人再出來時，小女孩已經能勉強走路了。四人就駕着馬車朝遠方的官道飛馳而去。
七天前，三人將小女孩送進了醫館。
郎中看后，開了一些葯，眉頭緊皺的對三人說：“如果三天之內，這孩子還沒醒的話。那我也沒有辦法了。現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三人只好留在醫館，等待小女孩蘇醒。第三天夜裏，就在眾人即將絕望的時候，小女孩終於蘇醒了，不過只看了眾人一眼后，又暈了過去。就這樣又暈了
一天一夜。
在第五天的早上，小女孩又蘇醒了，陸羽端了碗稀飯給小女孩喂下。兩個小孩子一來二去也就熟了。小女孩得知陸羽救了她，感激的又是磕頭又是下跪，弄得陸羽好一陣手足無措，直到醫館的侍女進來，要給小女孩梳洗換藥，陸羽才有機會“逃走”。走到門口才記起自己好像連名字都沒問她。
待侍女給小女孩梳洗完畢后，老爺子帶着陸羽前去看望小女孩。此時的小女孩和當初救回時樣子可大不一樣了，小女孩見推門而進的是兩位恩公，連忙想起身下床。老爺子趕緊阻止了小女孩，示意她躺在床上就可以了。陸羽搬了個木凳放在床邊給祖父坐。自己則立在祖父身側。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啊？”祖父一臉慈祥的問道。
“我叫柳依依。”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柳依依，好名字啊！你父親一定也是一個讀書人吧。”老爺子一說到詩詞就眉飛色舞。
柳依依聽到這首詩，頓時將頭埋在膝蓋里，小聲抽泣起來。
“依依，你怎麼了？”陸羽見柳依依竟然哭了，連忙問道。
柳依依將頭抬起，用衣襟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苦笑道：“讓兩位恩公見笑了，我只是想起了家父，他生前也經常抱着我對我念這句詩。”
“你……”老爺子欲言又止。
“父母在我八歲那年，就因為一場大病，雙雙去世了。”柳依依含着淚說道。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那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啊？”老爺子嘆了口氣問道。
柳依依捋了捋額頭的細發，展顏一笑，說道：“恩公，我一點都不苦。村裡人都待我極好，我是吃着村裏的百家飯長大的。”
“丫頭，別再恩公恩公的叫了，怪生分的。你隨羽兒一樣叫我祖父吧。”老爺子滿臉慈愛的看着柳依依。接着又問道：“對了，丫頭你今年幾歲了？”
“過了年就十一歲了。”柳依依掰着手指頭算着。
“那羽兒比你大一歲。”老爺子扭頭又對陸羽說：“以後你可以好好照顧妹妹啊。”
陸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依依，重重的點了點頭。陸羽沒有兄弟姐妹，小時候，一直非常羨慕別的小夥伴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現在多了個妹妹，心裏頓時有些異樣的感覺。
“好耶！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我柳依依不僅有了祖父，還有了哥哥。”柳依依開心的在床上手舞足蹈起來，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的她又呲牙咧嘴的快哭出來了。看着柳依依這會一哭一笑的表情，讓這祖孫倆都在旁哭笑不得。
老爺子似乎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遲疑的問道：“丫頭，祖父問你個問題，你如果不想說的話大可不必說。”
“祖父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吧。”
“呃……你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老爺子含含糊糊問道。
柳依依聽到這話，之前眼裏的神采頓時黯淡下來，兩隻小手抓着衣角不停的捏揉着。然後深吸一口氣，說道：“今年，我們村鬧了蟲災，糧食全沒了。村裡人都沒法過活了，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沒親戚投奔的只能出來逃荒了。我跟着隔壁的嬸嬸一起出來逃荒，後來…後來，嬸嬸餓死了。”
柳依依說到這已經滿臉淚水，繼續說道：“出事的前幾天，村裏有一個大叔不知從哪裏弄回來一袋糧食。然後，所有人像瘋了樣的搶糧食。好多人都死掉了，我好怕，我一直哭……”
柳依依說道這，已經泣不成聲了。老爺子趕緊走到床邊，將柳依依摟在懷裏，輕輕的拍着柳依依的背，溫和的說道：“丫頭乖，丫頭不哭。以後你就和祖父在一起，沒人會在欺負你了。”
陸羽聽到柳依依說出的事情真相。頓時感覺心裏有點發毛，之前他猜測過很多種的原因，比如山賊打劫，比如官府殺良冒功等等各種假設。可最後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一些善良淳樸的村民因為一袋糧食而發生的悲劇。這讓他小小的年紀就明白了現實的殘酷，只有變成強者才能生存下去。
之後的兩天裏，因為柳依依不能動，所以陸羽每天都來和柳依依聊天，講故事。陸羽看書過目不忘，所以腦子裏的故事，多的幾乎講也講不完。而柳依依也一口一個哥哥的不停要陸羽講故事。而陸羽索性就搬到柳依依的房間裏，和他講故事聊天。柳依依也常常和他說村裏的一些趣事。兩人相處的比親兄妹還親。
直到第七天清晨，郎中再次查看了柳依依的病情，說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祖父才帶着三人離開了這個小鎮。祖父說，現在要馬不停蹄的一直趕路，不然就趕不上八月十五前到棲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