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因為沒有必要。」澪坐起身,用最冰冷、不耐的眼神,瞪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休息。」
她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板起了臉,「你應該告訴我。」
「你什麼也不能做。」澪瞪着她,指着門口:「現在,出去,讓我休息。」
凱沒有出去,只是擰着眉,瞪着她。
然後,她站了起來,澪以為她會出去,那該死的孩子卻只從身後桌上拿來一碗加了蜂蜜的燕麥粥。
「你需要吃東西。」凱說著,再次在床邊坐下,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
澪錯愕的瞪着她,「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照顧你。」凱瞧着她,眼也不眨的說:「就像以前你在我需要時,照顧我一樣。」
澪緊抿着唇,瞪着她。
「蘇里亞呢?」
「他有事,出去了。」凱平靜的看着那臉色蒼白的女人,開口提醒:「你知道你需要儘快恢復,才足以應付那些緊追着你的妖怪。你必須吃東西。」最後那一句,幾乎就像是一句命令。
眼微眯,抽緊。
裝着燕麥粥的木湯匙,也一樣高舉在她唇邊。
她不敢相信,那曾經只會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孩,竟然膽敢這樣對她說話。
話說回來,她之前也沒想到,即便她三令五申,再三告誡,這孩子竟然還是在威尼斯使用了她的能力。
她從來就沒有教導這個孩子要心懷慈悲,要溫柔、要善良、要懂得感恩,那些都不是她的信念,不是她會奉行的道理,但顯然這孩子的母親有。
該死的女人。
博繼續瞪着她,凱也回瞪着她,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你知道,我是對的。」凱說。
澪眼角再抽,冷聲說:「我比較喜歡你五歲的時候,你那時知道怎麼看人臉色。」
「你比較喜歡所有的事情都照你的意思進行的時候。」凱鎮定的看着她,道:「可惜我已經不是五歲了。」
半躺在床上的女人,臉更冷了,讓房間裏的溫度,瞬間降了好幾度。
正當凱以為她會伸手揮開那燕麥粥時,那女人瞪着她,張開了嘴,吃掉了那一湯匙的燕麥粥。
凱鬆了口氣,但沒有移動臉上任何一塊肌肉,不展露丁點表情,只是又自了一湯匙給她。
然後又一湯匙,跟着再一湯匙,直到最後那木碗裏再沒有一粒燕麥。
凱端着空碗站起身,朝門口走去,澪卻在這時開了口。
「如果你真的想留在這裏,就應該把我趕出去。」
飢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我不會趕你出去,就像你不會將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留在森林裏。」
那女人冷冷看着她,只道:「你會後悔的。」
凱看着她,沉默着,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需要休息。」
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替那女人關上了門,小心翼翼的下了樓。
塔樓外,雲霧在不遠處重重交疊,堆得比山還要高。
她聽到人們不安的談論那突然出現的高雲,擔心又會下雨,憂心收成會受到影響。雖然城堡這兒仍有陽光,他們細心照料耕種的麥田也沒有受雲霧籠罩,人們依然為此感到忐忑。
她也一樣。
事情再也不像幾個月前她初來乍到時那般單純,他需要擔心的事已經太多了,不夠的食物,惡劣的天氣,不知何時會跑來的惡鄰,田裏的害蟲,還有可能會因為潮濕的天氣而發霉的麥子。
現在,還添了澪,和那些想吞吃她血肉的妖怪。
還有她這個會引發災禍的女人。
無論是哪一件事爆發開來,都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
情勢是如此嚴峻,才以為剛要好轉,事情卻又急轉直下。
為了他好,她應該要走,等澪身體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和澪與蘇里亞一起離開。
這是最好的辦法,她不想增添他的麻煩,卻又忍不住想要留下來,留下來和他在一起。
雖然站在陽光下,她卻仍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第八章】
波恩不喜歡那個滿身華服、珠光寶氣的女人。
他沒有忘記第一眼看到她的感覺,那種黑暗、陰冷,被血腥籠罩全身的驚怖感,依然久久無法散去,每次看到她,他總會忍不住繃緊肌肉,但是當她邀請他到鷹塔用餐時,他還是抽空來了。
他懷疑那個女人真的是凱的阿姨,她和凱除了同樣擁有一頭黑髮之外,沒有半點相同的地方,她那冰冷的微笑,高傲的態度,也和凱完全不同。
他清楚她大老遠跑到這兒來,不可能就只是突然一時興起,他想把狀況弄清楚,所以他接受了她的邀請。
他沒有料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切。
當她的僕人應他的敲門聲,把門打開時,他走了進去,卻被眼前這個房間嚇了一跳。
彷佛像是真的擁有魔法的女巫,那女人似乎揮一揮魔杖,就把這座鷹塔,在短短一夜之間,變得像是公主的房間。
站在這裏,他可以清楚看見這間房裏奢華的佈置。
木頭地板上,鋪着從波斯來的地毯,她不知從哪弄來的四柱大床罩着東方異國花樣的真絲床被,高掛床柱的層層白紗上有着精巧的蕾絲。
對外寬敞的高窗,除了被收綁到兩旁那厚重、不透光的天鵝絨窗帘,同樣也有一層蕾絲白紗,它們正隨風輕輕飄蕩飛揚着。
一座東方異國的屏風畫著奇異的花鳥,被立在角落;一隻雕刻着豐美葡萄和葡萄藤葉的衣箱被擱在床邊。
房間的樑柱上,懸吊著一隻三層的吊燈,無數顆閃亮的透明水晶,被小小的銀環編織在一起,垂掛在蠟燭燈架的下方,水晶反射着火光,將一室照得熠熠生輝。
她的僕人將一張本來又丑又舊的邊桌,鋪上了米白色的印度蕾絲,那蕾絲桌巾旁邊還縫綴着小小的珍珠,讓它瞬間看來身價百倍。在那邊桌上的燭台是純銀做的,上面有着繁複的花葉,一旁的茶壺和杯子,則是東方異國的瓷器,邊緣甚至還描上了金漆。
桌上玻璃燒制的大盤又大又寬,其上擺滿了鮮紅的蘋果、深紫的葡萄、明艷的橘子,紫紅的無花果,還有其他許多他甚至不曾見過、也說不出名字來的的水果,它們結實—,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從那玻璃圓盤中滿了出來。
好似眼前這富麗堂皇的一切還不夠看,房間的左邊還有張桌子,上面鋪上了桌巾,擺上了一盤又一盤豐盛的食物,火腿、起士、奶油、臘腸,紅酒、甜點、麵包、燉菜、濃湯。
她甚至還有一整塊該死的烤牛排,那在鐵板上炙烤過的紅肉被撒上了香料,放在白色的盤子上,因為剛剛才烤好、才切下,肉汁汩汩從切斷面滲了出來,香得教人口水直流。
他難以相信那輛黑色的馬車可以搭載那麼多的事物,但顯然它就是可以。
他無法理解她在這種時機,去哪裏找來一條牛,他的領地上沒有,他查過了,最後一條牛早在去年冬天就被宰殺,他去河口市集購買牲畜時,連條小牛都沒看到,但顯然她有她的辦法。
「大人,謝謝您的賞光。」
一句輕柔的話語,驀然響起,讓他迅速將視線從那盤烤牛排,挪移到那自稱為雷菲法塔夫人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身上換了一套深紫色的真絲長裙,裸露的脖子,掛上了一條珍珠項鏈,每一顆珠子都又圓又白,像葡萄那樣碩大。
她靠坐在一張放了軟墊,有椅背的椅子上,朝他微微一笑,道:「抱歉,我身體依然虛弱,無法起身恭迎。」
他瞪着她,沒有動。
眼前的女人,臉色依然蒼白,笑雖在臉上,那雙眼卻依然很冷,她抬起同樣蒼白的手,示意。
「請坐,這些餐點,雖然有些寒酸,但也是我一番心意,還望大人能見諒。」
這話,隱隱帶着嘲諷,可如果她以為他會轉身離開,她就錯了。
他走上前,拉開了椅子,坐下。
她的僕人拿出葡萄酒,上前為他將杯子倒滿,然後拿起純銀刀叉,切下比他的臉還大塊的牛排送到他面前。
波恩面無表情的看着坐在對面的女人,拿起刀叉,將牛排切開,送入嘴裏,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久違的肉塊充滿口中,柔嫩又紫實的口感,和豐盈的油潤,瞬間充塞口中。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風捲雲殘的清除眼前的食物。
對面的女人挑了下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客氣,但她沒露出鄙夷的表情,也沒對他像餓死鬼的行為多說一句,只是也開始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