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三、 內部暗算
左少卿咯咯地笑起來,“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呀,都是謠傳。至於說,我怎麼又回來了,於老闆,你不再問了好不好,我真不想騙你。”
於志道精明的眼睛定在左少卿臉上,認真地看了又看。
他突然轉向右少卿說:“你找到了你妹妹?是不是?在南昌的時候,你就說過,她當時已經……”
左少卿微微地笑着,輕聲說:“是,我找到她了。是在武漢找到的。這次我妹和我一起出來,在這裏有點事要辦。”
她笑着說:“於老闆,你不至於還有那麼大的好奇心吧。”
一切都在不言中。她相信於志道這麼精明的人,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於志道果然哈哈大笑起來,眼睛在左少卿姐妹之間來迴轉着。
他向左少卿伸出大拇指,說:“左少呀左少,你是最會說話的,現在還是那麼會說話。好,我都明白了。不該問的,我一概不問!說實話,我自己的事就夠麻煩的了。”
左少卿看着他,關心地問:“於老闆,生意不好嗎?”
於志道瞪着她,把手一揮,“你說錯了,生意是好!非常好!知道嗎?我現在已經有了兩條船。去年年底,我又買了一條船,也是舊船,但載重量是五千噸。現在,這兩條船都在超負荷跑運輸,一刻不停地跑。真應了你以前說過的那句話,香一港的未來,航運業應該是一個大頭。”
左少卿仔細地看着他,“可是,我也看出你的憂慮呀。有什麼情況嗎?”
說到這裏,於志道就有一陣沉默。
他舉起酒杯,和左少卿姐妹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大口。
他從辦公桌上拿了煙,給她們每人遞了一支,又點上火。
他噴出一口煙,又用手揮了揮眼前的煙霧。
他說:“左少,生意是很好,非常好,利潤也相當可觀。但問題是出在我這裏。我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我的妻子,是吧?”
左少卿一點頭,“是,你第一次跑運輸的時候,在蜀川號上。”
於志道的眼神變得沉重起來,“她病了,是癌症。”
左少卿大吃一驚,“於老闆,她……很嚴重嗎?”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用力吸着煙。
左少卿第一次注意到,他一向清癯而幹練的臉上,已經顯出一些蒼老。花白的頭髮似乎也比以前稀疏了。
她輕聲說:“你妻子她,正在治療?”
“是。”於志道點點頭,“但醫生說,情況很不好。說她可能只有半年,甚至不到半年的時間了。所以,我想結束這裏的生意,回美國去,多陪陪她。”
左少卿看着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就在於志道第一次航行的夜裏,她才知道於志道這個性格有些陰沉,為人十分狡猾的人,竟然還有一個美麗妻子,並且兩情相閱已經許多年了。
那時她就感覺到,於志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妻子和女兒。
這個極其複雜的人,卻有一個極其簡單的人生目標,為了妻子和女兒。
同樣,她也知道,於志道的航運生意,對國內的經濟建設有多麼重要。
她心中的矛盾,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於志道吸着煙,目光深沉而冷峻地注視着左少卿。他接著說:“航運是非常好的生意呀!我其實非常捨不得!現在這兩條船,我和馮先生各佔一半的股份。我很希望馮先生把我那一半股份接過去,繼續做這個航運生意。”
左少卿立刻說:“對呀,讓他接手,這不是很好嗎?”
但於志道卻瞪着她,用力一拍桌子,幾乎吼叫着說:“他媽的!就是呀!這是多好的事呀!是不是?誰都看得出來,航運生意可以賺大錢!但是,那個混帳透頂的馮頓,卻不肯把這個生意接過去!他不接!他甚至要我把他那一半股份也賣掉!他簡直是混帳透頂!”
“為什麼呀?”左少卿驚訝地問。
她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連她的妹妹也疑惑地看着他們。
“我怎麼知道!”於志道喊了起來,“我問過他,問過他許多次!但他就是不肯說!他寧可賠錢也不肯接過去!”
於志道非常生氣。他站起來,在房間裏來迴轉着。
他在房子中間停下來,揮着手向左少卿喊叫:“這是對他有利的事!對大陸有利的事!他為什麼不肯接!”
左少卿驚愕而疑惑地看着他,卻說不出話來。
旁觀而言,今天世界上的事,總是向你最想不到甚至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總是讓你處於最苦惱又最無奈的境地。人生之嘆,莫不如此。
兩年前,左少卿在促成馮頓與於志道合作的過程中,已竭盡全力。
當時,他們三個人都認為,這樁航運生意具有多麼好的前景。
今天來看,這一點是沒錯的。但是,於志道要回美國去守護他的妻子。而馮頓,卻不肯接這樁前景遠大的生意!
她實在想不明白,馮頓為什麼不肯接這樁生意!
於志道似乎也看出左少卿的想法。
他在她面前坐下來,非常認真地說:“左少,從五五年開始到現在,只有兩年的時間呀,你知道我給他們運送了多少物資?差不多有數十萬噸呀!有他們緊缺的買不到的物資,也有精密的加工設備,許多東西是你想不到的。我停靠最多的地方是汕頭。每次卸完貨,當地的官員就會到船上來看我,握着我的手說許多感謝的話。我不知道他是什麼官員,但肯定不是普通官員。他臨走的時候,會送給我一箱子酒。我能感受到,這箱子酒代表他們非常重的謝意。左少,不是因為我妻子得了重病,我會一直把這個生意做下去!你說,他馮頓為什麼不願意把這個生意接過去!”
左少卿說不出話來。她妹妹右少卿看着他們,也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29-11
這天夜裏,左少卿回到潮海大廈時,直接去了馮頓位於頂層的房間。也向他提出同樣的問題。
她說:“於志道的生意,明顯對國內的經濟建設有好處,並且已經做出了那麼大的成績,你為什麼不接手做呢?”
馮頓的表情讓她感到驚訝。
他用那麼一種複雜的難以言明的眼神看着她,許久沒有說話。
她感覺到,他心裏有話,卻說不出來。或者,是不想說。再或者,是說不出口!
她能看出他那痛苦的表情後面,有多麼沉重的壓抑!
她小聲地說:“馮先生,可以對我說嗎?我關心這件事,是因為我當時也促進過這件事,我是看着這件事如何成功的。哪怕,你只說幾句,能夠讓我明白就行。”
馮頓雙臂支在膝蓋上,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垂着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左少卿對面。可以看出來,他心裏正在做着痛苦的掙扎。
許久,他慢慢抬起頭,用很輕的聲音說:“左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可能,遭人暗算!”他又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補充說:“被自己人!”
左少卿更加驚訝地看着他。她有一種感覺,她已經許久沒有和組織取得聯繫了,她對國內的情況更是所知甚少。她對組織的理解,可能全部來源於杜自遠對她的信任。可是,她和杜自遠之間的信任,是在戰場上用生命換來的呀!
她也明白,這樣一種信任,是被許多年,被許多艱難考驗過的,是極其難得的。
她隱約意識到,國內的人,具體地說情報系統里的人,例如老馮的這個系統里的人,是否也有這樣的信任呢?他們雖然都是中共黨員,都有堅定的革命信念。
但是,他們首先也是一個個具體的人!世界上的一切複雜,一切不理智,甚至不信任,也可能在他們身上存在!
她小聲問:“是哪一方面?”對她來說,這才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馮頓咬着牙,瞪着她,低聲說:“是經濟方面的,或者說,是財務方面的。”
這個說法,讓左少卿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政治方面的就好。
她感覺,馮頓在香一港,以貿易公司為掩護,從事複雜的不為人知的情報工作,要想在財務方面一點問題都沒有,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馮頓卻對她說:“左少,在財務方面,我有沒有問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告訴你,我問心無愧!”
左少卿注視着他堅定的目光,也不能不點頭。她能判斷出一個人是不是說謊。
馮頓繼續說:“在我的工作里,有些經費的使用,是說不出來源,也說不出去向的。這是我的任務決定的。這些經費的使用,本身就是秘密!我經手的生意,包括於志道的生意,也很難完全說清楚!我只能說,我問心無愧。於志道提出由我接管他的股份時,我確實是準備接管的。我知道於志道的生意,對國內的經濟建設有很大的好處!但是,自從兩年前黃佐竹犧牲后,香一港工委來了一位新的領導。我們之間一直有些隔膜。這次,我提出接管於志道的股份時,這位領導卻笑着對我說:‘老馮,你很熱心這件事吧。’左少,我聽得出這句話里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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