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 難民
妹妹回頭看了一眼,“海關”外的黑壓壓的難民,都無聲地向這邊看着。
她搖搖頭,“不知道。我以前來,這裏是很繁華的,沒有這麼多的難民。”
她們都疑惑着,沿着羅湖橋繼續向前走去。
廣九鐵路以及她們現在踏上的羅湖橋,是由中國著名的鐵路建築工程師詹天佑主持設計建造的,始建於一九〇九年。
羅湖橋是一座鐵橋,中間有兩道鐵軌。橋面是由木板鋪成的,以便於行人行走。
她們走上羅湖橋時才知道,橋上還有一道關口。
兩道佈滿鐵絲網的路障交叉着攔在橋面上,形成一個狹窄的出口。
幾名穿土黃色軍裝的海關人員站在路障旁邊,檢查每個人的行李。檢查也很簡單,他們只是把皮箱或提包里的東西大致翻一翻,就揮手讓她們過去了。
再往前,木板鋪成的橋面上畫著一道粗粗的紅線。
右少卿小聲說:“這就是邊境線。過了線,就屬於香一港了。”
她們跨過紅線,走到羅湖橋另一端,這裏就是香一港海關了。
香一港海關的工作人員有香一港人也有英國人。他們都穿着整齊的制服,頭上戴着大沿帽,很客氣地要求每一個過關的旅客打開自己的行李。
他們的檢查就很仔細了,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要看到摸到。
十幾分鐘后,她們終於離開香一港海關,進入了香一港。
她們乘了出租汽車,直接去了潮海大廈。她們按照約定,在潮海大廈里住下來。
29-2
左少卿在浴室里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又仔細梳了頭,然後對妹妹說:“你們兩個休息一下吧,我要出去一會兒。”
妹妹睜大眼睛看着她,“你走得遠嗎?要不要我陪你?”。
左少卿說:“不遠,就在這個樓里。”
她出了房間,乘電梯到了頂樓。她向寂靜的走廊里看了一下,就走到一扇雙開的門前停下,輕輕地敲門。裏面立刻傳出來“請進”的聲音。她推開門走進去。
左少卿進了門,立刻就看見正在房間裏來回走動的馮頓。
他們互相注視着,都有一些吃驚,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左少卿吃驚,不是因為見到了馮頓。杜自遠已經告訴她,來香一港后就與馮頓聯繫,他會安排好一切。她吃驚的是,馮頓竟比兩年前瘦了許多,臉色也不是很好。
馮頓吃驚,則是因為他真的沒想到。
他沒想到到今天和他見面的,竟然是兩年前就認識的那個台一灣保密局情報軍官左少卿。他當年曾經對她疑惑過,是不是她給自己打電話報警。但一查清她的身份,就相信不是了。
但今天一見面,他不用問就知道,當年就是這個左少卿給他的秘書打電話,提到了《小二黑結婚》。
他無聲地走到左少卿面前,和她握了一下手。向沙發上一指,“請坐吧。”
他給左少卿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也在沙發上坐下來。
左少卿笑着說:“馮先生,一轉眼兩年沒見了。你比以前瘦了一些。”
馮頓默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種很沉重的感覺。
他說:“我確實沒想到是你。我們還是說正事吧。我昨天夜裏剛接到電報,說你來香一港追蹤的‘水葫蘆’,名叫李鏗一。他現在正躲在美國駐香一港的總領事館裏。”
左少卿注視着他,目光飛快地閃動着。
馮頓說的話,正和她心裏知道的情況對應着。早在一九四九年,柳秋月調查“水葫蘆”的時候,就從錢玉紅在重慶銅梁縣的結婚登記中發現,她男人不是姓李就是姓季。幾天前,錢玉紅神經失常時所喊的“鏗一!鏗一!”那就是這兩個字了。
李鏗一。好怪的名字,她在心裏想。
讓她心裏緊張的,是這個李鏗一竟然已經跑進了美國的總領事館裏。
這樣一來,事情就很難辦了。她不可能衝進或者潛入美國總領事館裏去找李鏗一!
左少卿問:“他還會出來嗎?”
馮頓搖搖頭,“很難說。從道理上說,他不可能在領事館裏呆一輩子,但呆很長一段時間卻是可能的。”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變得嚴厲起來,“美國人可能還要反覆詢問他掌握的情況!你也可以想像,他掌握多少情報!”
左少卿仍然有些不甘心,“我們就沒什麼辦法?”
馮頓一搖頭,“他只要不出來,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左少卿點點頭,“我猜想,你一定對美國領事館做了嚴密監視?”
馮頓冷冷地一笑,“是的。是幾個點,二十四小時監視。你也不必問什麼他會不會秘密離開的話。不可能!從領事館裏出來的每一輛車,我們都會追到底。直至查清車上的人員,他們的目的地,去幹什麼。李鏗一不可能秘密離開!機場、港口,甚至包括漁港,我們都安排了眼線。香一港就是這麼大的地方,從領事館裏開出來的車,還能開到哪裏去?他們一出門,我們就能猜出他的目的地!”
這時,房間裏就安靜下來。
對左少卿來說,情況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李鏗一隻要不出門,就拿他沒有辦法!他有可能在裏面住很長時間。
那麼,她現在承擔的這個任務,也將是一個長期任務了。
她想了一下,又問:“美國人知道你在監視他們嗎?”
馮頓笑了一下,“我們,台一灣方面,還有美國人,英國人,這四個方面,互相之間幾乎是知根知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
左少卿明白這個道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水葫蘆”就是這種人。
她可以想像得到,馮頓在香一港的情報組織一定相當大了,要想讓組織內部一個“鼴鼠”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這時,馮頓說:“左女士……”
左少卿立刻說:“請叫我左少吧,我叫你老馮,行嗎?”
馮頓笑着一點頭,“好,就叫你左少。兩年前,你寫了一個研究報告,被台一灣方面簡稱為‘左報’。我看過了,你寫得太棒了!”
左少卿忍不住露出笑容,“是嗎,你看過了?”
他一點頭,“是的,我看過了,很認真地看了好幾遍。後來,我和杜自遠總結‘星辰’計劃的實施情況時,老杜說了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他說:‘星辰’計劃里,就缺這麼一下子了!他說:‘左報’給了台一灣方面最後一擊!”
左少卿笑着說:“這樣看來,是讓我猜對了。”
馮頓又說:“不光這個‘左報’,你寫的其他研究報告我也都看了,就是對國內經濟的分析報告,也非常好。”
他這麼一說,倒讓左少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說:“老馮,有一件事讓我很奇怪。我們今天從羅湖口岸進關的時候,看見外面聚集着許多百姓。他們衣服很破爛,臉色也不好。我估計,大約有三四千人吧。他們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聚在那裏?”
這時,馮頓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了。他盯着左少卿,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怎麼回事,有什麼不好說的嗎?”左少卿疑惑地看着他。
馮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終於說:“他們都是國內的百姓。他們是沒有飯吃,餓得呀!否則,他們為什麼要背井離鄉往香一港跑!”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呢?”左少卿更加不解。
兩年前,她在香一港研究大陸經濟情況時,得出的結論是,國內的經濟建設非常好。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得很快呀!現在怎麼會沒有飯吃呢?
“你是從國內來的呀,你對國內的情況不了解?”馮頓盯着她說。
左少卿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從去年年底以來,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南越金蘭灣美軍基地的訓練上了。後來就是馬不停蹄的逃命,災難一個接着一個。
即使到了南京,到了武漢之後,也是處處緊張。她的注意力從來沒有放在國內的經濟情況上面。再說,她從國外逃回國內,再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她不可能了解得很詳細。
馮頓輕聲說:“左少,你是個善於分析問題的人。你多看看報紙吧,很快就會看清楚。這幾個月,從國內逃出來許多百姓,可能已經有十幾萬了!”
“十幾萬!”這個數字讓左少卿大為震驚。
問他:“老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多難民跑出來?”
馮頓的眼神痛苦而沉重,搖着頭說:“我不知道,不知道國內究竟出了什麼事。”
房間裏一陣沉默。馮頓和左少卿都吸着煙,透過重重煙霧互相注視着。
馮頓沉默了片刻,又說:“你知道我現在做了一件什麼事嗎?我組織了一些公司里的職員,每天在街上,或者公司里募捐。用募捐來的錢去買衣服和食物,再隔着那些警察建立的封鎖線,扔進山裡。左少,那裏全是山,幾乎沒有路。我的職員們好不容易才把衣服和食物背進山裡。但那裏有好幾千人呀!那麼幾包食物扔進去,那些難民們……就像……就像……”馮頓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肌肉瑟瑟地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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