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離開破廟前,杜蒔楓仍左顧右盼,企盼着蘇旻旻能出現,然而直到破廟已消失在視線內,還是沒有蘇旻旻的蹤影。
她現在只能企望蘇旻旻有「追蹤」的能力了。
「你在顧慮什麼?」柏守初忽然出聲。
「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我瞧你一路四顧張望,是怕有鬼出現嗎?」他笑,「鬼晚上才會出現,別擔心。」
鬼白日也會出現,只是你瞧不見而已。
杜蒔楓默默在心中回著。
「我……我怕鬼跟着我們一起走了。」說謊讓她語氣虛浮。
「若真是如此,只好有勞娘子每晚在為夫臉上寫下經文了。」
這麼快就「娘子」、「為夫」?
這男人未免適應力太好,這麼容易就接受現實,而趴在他背上的她反而覺得有些扭捏。
老古板明明是他啊。
「那個……嗯……」她是決計吐不出「相公」兩字的,她臉皮沒那麼厚。
「你是做啥的?」
柏守初淡挑了下眉,「一介武夫。」
「屠夫?」杜蒔楓聽錯了,以為他殺豬宰羊的。「你殺豬的?」
曉得她聽錯了,他也不多做解釋,虛應一應的嗯了聲。
他的故事太複雜,家世也與常人不同,雖然他已經決定娶她為妻,但兩人畢竟初識,他不打算說太多。
「我是做包子饅頭的。」她輕快道。
她一直覺得他氣質談吐不俗,還身懷武藝,真怕是什麼高攀不起的富貴人家,或名門子弟,還好跟她一樣平凡普通,未當農夫之妻,當個屠夫媳婦,也是行的。
她的語氣有了變化,柏守初發現了。
「你以為嫁給了屠夫,將來有肉吃?」他玩笑道,「這肉可是要賣錢的,除了過年過節,不準吃肉。」
「不不不,」怕他誤會她貪吃的杜蒔楓忙解釋,「我是瞧你衣着打扮似乎非窮苦人家,談吐與我家鄉的男子有所不同,怕你大富大貴,我高攀不上。」
「你是我救命恩人,哪有高攀不上之理?」更何況她還識字呢,即便是千金小姐也不見得習字讀書,她的條件已好太多了。
欸,他這是大恩不言謝,只有以身相許嗎?
這婚事莫名其妙就罩上來,想不要還不行。
不過……被背在健壯背上的杜蒔楓紅着臉想,有個長得好看又能給她肉吃的丈夫,可比當個貧窮農婦強太多了。
這算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吧。
「是蘇旻旻……呃,我娘……」還好蘇旻旻不在,亂說一通也不怕她生氣。
「我娘說,成親要門當戶對,我這小戶小民,又沒啥心眼,嫁入大戶人家,表面風光,但恐怕沒兩年就被斗得僅剩下皮包骨,嫁個農夫,生十二個孩子,才是最佳歸屬。」
蘇旻旻會這般「勸解」,也是某年,村裏有個絕美姑娘,被個出門遊山玩水的官宦子弟給相中了,風風光光的當了人家的妾,那八人大轎與豐厚聘禮,可是叫窮了一輩子的杜蒔楓瞪直了眼,心中有諸多羨慕,真希望哪日也有個好運臨到她頭上,這輩子就等着吃香喝辣了。
當她告訴蘇旻旻心中向往時,蘇旻旻淡淡的潑了她一臉冷水,「你長這般普通模樣,是沒那個命的。」
杜蒔楓聞言,嘴一扁,「說不定就有個瞎眼的權貴人士看上我……」
見蘇旻旻變了臉色,杜蒔楓這才恍然自己說錯話了,「我沒嘲諷你的意思,我只是說……唉……」真是多說多錯啊。
蘇旻旻也沒聽她辯解就氣得消失無蹤了,三天後才又出現。
出現的那天晚上,她還很故意撥開頭髮,以長了胎記的右半臉嚇唬半夢半醒的她,報了老鼠冤才舒坦。
後來蘇旻旻冷冷的告訴她,「等着瞧吧,沒好下場的。」
印象中好像過沒兩年,那位絕美姑娘的屍體就被送回老家了,娘家人哭得死去活來,夫家僅給一句「病死的」作為交代。
以為美人命薄的杜蒔楓為此掉了幾滴眼淚,一旁的蘇旻旻淡聲道:「不是病死,是毒死的。」
「啥?」杜蒔楓淚眸詫異瞪大,「毒死的?」
「純樸的鄉下姑娘怎麼跟一班侍妾斗,活得兩年不錯了。」蘇旻旻又淡瞟她一眼,「放心,憑你這模樣,沒機會的。」
蘇旻旻偶爾講話尖酸刻薄,都是心裏有怨仇時,可見她為了她那次的失言記恨記多久……
莫非,她這次失蹤,是她無意間惹她生氣了?
可為了啥?
她毫無頭緒啊。
「為何你娘會這麼說?!」柏守初心想莫非「岳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
「因為我家鄉有個姑娘嫁給了官宦子弟,沒兩年就只剩屍體回鄉,我娘說她必是被丈夫的妻妾所弄死的,叫我要引以為戒。」
柏守初聞言沉默。
杜蒔楓怕他誤會自己貪圖榮華富貴,連忙解釋,「我不是以為我有能耐嫁入富貴人家,只是看人家嫁得風風光光,當然心生羨慕,不過那也是一時的,我不是那塊料,還是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清苦點也是沒關係的。」
「放心,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柏守初保證道。
「啥事?」
「只剩屍體回鄉。」
杜蒔楓聞言想笑,可牽扯到背痛只好強忍,「你該不會家裏已有妻妾?」
該不會她是被帶回去當小妾吧?
柏守初笑了笑。
「你娶妻了?!」杜蒔楓大驚。
「幾名?很多個嗎?難怪平常沒肉可吃,只能等過年過節……我排老幾?會不會逢年過節也只有肉末?」
「你心裏只有肉啊?」他啼笑皆非,覺得她真是好笑又可愛。
「也不是這意思啦……唉,」她抿了抿唇,「我從小到大,就有次生了病,我娘想方設法弄了只雞腿燉了雞湯給我,那滋味實在鮮美難忘,我還以為嫁了個屠夫,至少……至少過年時會有肉吃。」
「哈哈……」柏守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真逗啊,這小娘子。
這是被取笑了嗎?
杜蒔楓小臉紅紅熱熱的,倏忽覺得不該這麼坦白,好像她嫁人就只為了想有塊肉吃似的貪嘴。
他一定以為這個救命恩人是貪吃鬼吧?「我尚未娶妻。」柏守初道。
五歲時,他就被送到山上的佛寺修行練功,一直到不久前他才下山歸家,這佛寺內只有男人,當然不可能娶妻了。
「是嗎?」杜蒔楓鬆了口氣。「那你將來打算娶幾個妻妾?」
「這問題我倒沒想過。」
「如果你要娶好幾個的話,那、那……你就給我條豬膀子,當是救命之恩的謝禮,我還是回鄉當我的農夫之妻,生十二個孩子下田耕地,比較快活。」
「說來說去,你是怕妻妾眾多,沒得肉吃吧?!」柏守初笑道。
「欸……欸……要這麼說也成。」她是怕被砍死啊。
村裏的屠夫就娶了兩名妻子,一天到晚吵來吵去,還拿刀互砍過,要是有個人拿刀砍她,光想像就不寒而慄。
要知道屠夫家裏啥不多,就刀最多,她可是很怕痛的啊。
柏守初本以為跟個鄉下姑娘必是沒啥話題可聊,怎知這女孩甚是有趣,一路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下一座城就近在眼前了。
這座城頗有規模,來往行人眾多,頗熱鬧。
柏守初找了間客棧,便要背着她走進去。
「等等。」背上的杜蒔楓拉着他的衣袖。
「怎了?!」柏守初停步回頭看她。
「我瞧這客棧……嗯……似乎住宿費用不少,咱別浪費這錢,找找小間一點的吧。」
真相是,她被客棧門口的關帝爺的威猛神像給嚇着了。
門口擺個神明,蘇旻旻怎麼進得來?
蘇旻旻再怎麼說,還是個陰魂呀。
話說,她大概是跟蘇旻旻相處太久了,見了神佛雕像竟然會感到心悸,莫名其妙就害怕起來。
「放心,這點錢我還有。」不等她回應,柏守初就踏了進去。
蘇旻旻啊……
杜蒔楓回頭瞧着無蹤影的背後。
今晚你若跟來了,就……就在外頭待一宿吧。
還有,曰后千萬別記着這個「冤讎」,三更半夜嚇我啊。
店小二領着兩人來到一間一般房間。
不大的空間裏,擺放了簡單的桌椅傢具跟柜子,以及一張木製板床。
柏守初將杜蒔楓放上床,扶着她躺下,並請店小二去請個大夫來,再燒桶熱水。
「請大夫做啥?!」杜蒔楓納悶。
「得瞧瞧有沒有內傷。」柏守初將行囊內的物品擺到柜子上,「我身上帶的葯只能幫治外傷,內傷還得請大夫診治開藥,否則成了痼疾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