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三人沒有可能躲過所有人的耳目,幸虧大冰早將他們的兵甲歸還,這時直衝出去,面對的是鮮卑的守衛。
大冰這一輩子從沒有參加過什麼大戰,一直只是一個普通的守衛,這時,他前面是司馬旦,後面是牛田,彷彿正處於風暴中央,四方八面刀光劍影,一張張兇殘的臉似乎用怒喝便可以將他們碎屍萬段,他的左手盾舉得高高的,但右手的刀卻像無力垂地一樣一點作為也沒有。
求生的慾望使司馬旦看到的東西像特別亮麗清楚,別人的動作都像慢了下來一般。他自己的腦卻飛快地轉,一匹快馬向他狂沖而來,他巧妙一閃,伸手一拉便將鞍上的人拉了下來,然後他想也不想便將大冰推上了馬。
牛田粗暴地推翻另一匹馬,發現那匹馬已爬不起來,他不理刀光劍影又將另一個騎士拉下馬來,很快,三人都已到了馬上。
瘋狂的鮮卑人知道如果這樣給這三人跑了,那以後在柔然聯盟之內將沒有他們的位置,但眼前這三人不畏弓箭,一條大槍像一條長蛇在空中來回彈射,既力大無窮,又捉摸不定,轉眼已將膽敢接近的十來人剌傷下馬。
“兩手都拿着盾!”牛田招呼大冰,他的長斧大開大合,轉眼也砍倒數騎。
“往這邊!”司馬旦早問清了各方向的底細,他這一衝,很多從遠處包抄而來的鮮卑後援都往北追,哪知司馬旦心中早有盤算,看到了機會。
原來游牧民族的領袖所住的“包”都可用馬匹拉動,有些需要幾十甚至上百匹馬才能拉動,堪稱移動皇宮,這種帥帳的前後,都有預留的“通道”,一般兩邊還有簡單的柵欄。
即使一些中型的帳營,也一定預留前後通道,同時拉車的馬也一定養在旁邊。
司馬旦終於找到一台中型帳車,他引弓拉箭,竟然在萬分危急中射斷那些栓着馬圈欄的繩子,馬匹受到驚嚇,紛紛衝出馬圈。
司馬旦急勒轉馬頭往那中型帳車衝去,大冰二人馬技亦佳,也跟着他急拔轉了馬頭衝進那通道。
這時,預留給帳車的馬道中數十匹馬狂沖而來,怒嘶急蹄當面涌至,眼看便要將他們三騎撞翻。
司馬旦長嘯一聲,當面而來的馬突然像觸電般紛紛向兩邊躲去。
大冰大為興奮,像造夢般歡呼,司馬旦也大叫:“小敏!馬真的怕!吁!……”
牛田和大冰莫名其妙跟着司馬旦狂沖,哪知司馬旦沖至帳車時毫不停留,雙腿一夾,那馬如飛跳起,從帳門躍進帳內。
這時追兵已為群馬所阻,大冰二人未及開心,也沒想到轉眼間帳車已在眼前,渾渾噩噩的看着前面司馬旦的馬屁股一閃,本能地自己也雙腿一夾,騎着馬如騰雲駕霧般隨着司馬旦衝上帳車。
帳車內沒有人,但雜物亂飛,司馬旦三人從車后的門戶躍出時,身上都各掛上了一些無名衣物,牛田的手更提着一瓶酒。
三人忘記了害怕,尤其牛田,早忘了是在亡命,他左手摔了盾牌,提着酒喝了起來。
司馬旦知道自己多日以來的觀察派上用場,事實上,自他引着數騎到靠窪那天起已一直在考慮如果有一天真要逃亡的話,到底有什麼辦法。
這些馬道便成為他藏在心中很久的“後路”。
這些馬道一向是互相連着……為了帥帳車行走方便。
司馬旦他們急轉彎,沒有人想到他們往鮮卑營中更中央的位置“自投羅網”。
大冰分清了方向,在馬上大叫:“太子……太子……前面是可敦的營地,那裏有更多兵馬啊!”
太遲了,司馬旦已引着他們沖向可敦大營的大門。
司馬旦聽到大冰這樣叫,終於放下心頭大石,歡呼起來:“長生天!我命不該絕。”
三匹馬衝到可敦大營大門之外,可敦無憂公主的衛兵們早察覺到柔然汗庭突然翻騰起來,無憂是驚弓之鳥,早吩咐以長弓對準大門,嚴陣以待,不讓一切人馬接近。
不遠處鮮卑人駐地的喧嘩愈來愈響,沙塵滾滾之際,已知道有大隊人馬向這邊衝來。
看到當先三騎擺脫了大部隊,可敦的親兵都奇怪,可敦派到來守住大門的血衛,卻立刻認出是司馬旦。
司馬旦也認出是血衛,引吭大叫:“鮮卑人假投誠!要脅持可敦作亂,快讓我進來!”
對於身處在地位剛確立沒有幾天的可敦左右的血衛,也是曾親眼看見過司馬旦是如何解救可敦不只一二次的血衛,司馬旦的突然出現以及他的說辭,像箭一樣射進他們的心裏。
就在他們猶豫之際,大冰竟然心神領會,以柔然人的身份高呼:“鮮卑人作亂!”
沒有人對這沖門的三人射出手中的箭。
司馬旦知道機不可失,他手中的長槊化作一道長虹,直飛大門,釘在一條大木椿之上,發出嗡嗡的震響。
然後他站到馬上,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飛身跳向大門,藉助長槊的彈力,人已翻過大門的頂部。
眾血衛及衛兵像造夢一樣看着飛將軍從天而降。司馬旦落在了一騎之上,二人一馬在地上翻了幾翻,司馬旦已站起,拔出馬刀,斬開鎖着大門的橫木。
在眾人驚奇得無以復加之中,那根比人還粗的硬木在馬刀下砰然裂開。
這是人嗎?
大門一開,牛田及大冰驚奇的臉出現了,他們很快也策馬沖了進來。
大冰想去拔那木椿上的長槊,卻拔之不出,牛田大喝一聲,有如雷響,才將長槊拔出,還帶出一團木屑。
司馬旦也不敢相信自己一斬之力,比百斤巨斧還要大不知多少,但從長刀反震回來的力量,已通過肌肉及關節散播到全身,一陣無與倫比,與交媾一樣的無窮快感湧入大腦,這時,他才體會到這“殺破斬”的最高境界,諸葛勝口中的“氣血合精”的感覺。
可惜只是在這萬分危急及無意之中才達到的唯一一次,他長吁一口氣,迎向一眾人的驚奇及敬仰的目光。
“還不快跟來?”他猛衝向大營的中央,那裏的血衛看他風風火火的帶着一眾自己人走來,正在怔忡之際,司馬旦已掀開帳門,翩然而入。
剛投入享受可敦位置的無憂公主已經忘記了飄蕩的日子,掌握權力的安全感使她並沒有過問營外的雜音。
她正在甜夢之中。
司馬旦輕輕拍醒她,她悠悠轉醒,幾根頭髮飄在額前,懶洋洋地看着司馬旦。
是在夢中醒來了么?難道可敦的夢完了?
無憂公主回個神來,雙目精光暴射之際,司馬旦卻已手不容情,矛尖頂住了她的咽喉。
伏的一聲,大冰倒下來了。原來他的背後早已中箭,現在才鬆了一口氣,卻已耗盡了生命的力量。
牛田吃了一驚,他還以為大冰的傷並不致命,司馬旦則一直衝在最前,並不知情。
這風捲殘雲的一幕終於靜止,無憂公主面色煞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矛尖在顫動,司馬旦的力量在矛桿上吞吐不定,他正努力壓下自己的無窮怒火。
又一個戰友倒在自己的身旁,但他明白即使是自己,如果不是有神甲護體,絕對走不到這裏。他再也不會犯輕率的錯誤。
司馬旦終於收起長槊到背後,一手抓起無憂。
“你想幹什麼?”無憂厲聲叫道。
“現在是你保護我們出去的時候,血衛們,如果你們不想追隨可敦自殺,便合成一個圓陣,保護我們慢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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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旦沒有猜錯,社倫的大軍並非聽命於可敦,他的精兵已隨他開往大月城,而留下來的都是他的“人民”交由鮮卑人宇文必保護,另有高車族的喀飯監視着鮮卑人。
司馬旦對圍得水泄不通的鮮卑人不感意外,但當他看到多顏的禿髮族戰士時,不禁面色一變。
他們在大破悅般時並沒有圍殲這二百人,現在看來,他們又被奉為上賓。
兩陣對圓,多顏排眾而出,馬匹在他體下像是他的下肢一樣,人馬已經分不開,他冷冷的看着司馬旦。
牛田鼻子發出一聲低吼,雙眼精光暴射。
司馬旦讓牛田扣着無憂公主,也讓馬匹徐徐而前,可是,他的馬匹卻躊躇不前,這時,一聲馬嘶傳來,司馬旦全身一震。
原來是小紅,它給無憂當了坐騎,這時正由血衛牽出,小紅極欲衝過來與司馬旦親熱,但卻給一名血衛死死拉着,司馬旦大怒,那血衛看清形勢,急忙放手,小紅已一閃而已,司馬旦飄然上了小紅的馬背。
多顏一直冷眼注視着司馬旦,這時見他在重重包圍下不慌不忙,不禁點了點頭,“好小子,果然有大將之風!”
司馬旦縱馬而出,在十多步以外冷冷看着多顏。“你們曾經是我的手下敗將,你認為我會怕你們?”
多顏搖了搖頭,“千多名血衛加親兵想圍殲我們,禿髮族不是怕,是不想任何一個戰士無辜死去,狼群圍捕獵物,從來不會拿任何一個成員的命來冒險。”
司馬旦默然了一會,點了點頭,“有理,打仗不是拿人的命去犧牲,如果沒有把握,不如再找機會。”
“哈哈!你們晉兵的戰略最死板,常將打頭陣的人當成去送死的,不過晉人多,所以不怕是不是?”
“你說的都是作為一個大將的真理,不過晉人不會像你們這樣,迫不及待投靠敵人,我們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
“我們全民都是士兵,保護好士兵,何愁沒有女人孩子?”
是的,草原上的民族在搶掠人口時並不介意孩子是誰的孩子,他們會收很多養子,期望壯大自己的部落。
對他們最重要的是:想辦法養活部落。
禿髮族鮮卑生活在極為寒苦的大森林之中,終年以打獵為生,一年之中回到女人孩子身邊的時間不多,這使得他們更加冷酷,即使是作戰,最多也是二三百人共同出沒,對於女人孩子,更加視如衣履。
司馬旦冷笑,“所以你不會明白晉人。”
農耕民族後退一步便會失去耕地及家庭,所以更加註重集體,個人的犧牲視作理所當然。
“哈哈!”多顏大笑,“有趣,我倒很想看到你能活下來,能走多遠?”他在馬上解下兵器,雙手各持一條鐵鏈,鐵鏈之端分別是一個圓球及一把彎刀,垂在地上,他的背後有一把大刀,看得出重量遠超一般大刀。
司馬旦長槊已到手中,心裏卻放在左肋的一個皮囊之上,那皮囊掛着十二把飛刀,是小敏所送的禮物,司馬旦從來只將它們視為對小敏的思念,但今天的情況惡險,如想死裏逃生,這些飛刀,已成為他心中的一個逃生的倚托。
“呼!”的一聲,多顏右手的流星錘飛了起來,在他頭上打轉,每轉一圈,便給多顏放長尺許,很快便颳起一個半徑丈許的死亡圈。
“嘿”的暴喝一聲,多顏將蓄滿勁的流星錘向司馬旦拋來,鐵球飛過數丈距離,帶着悶雷般的聲音向司馬旦射來,司馬旦長矛在地上颳起一股泥塵,槍尖準確缶中鐵球,將鐵球撞歪,槍桿上傳來巨大的衝力使得小紅也不由得一個錯步,哪知這時寒光一閃,多顏手中的彎刀已經飛到,直勾司馬旦的頸項。
司馬旦心中一涼之際,極為尖銳的金屬相刮之聲轟中耳中,神甲擋去彎刀斬首一擊,但聲音已撞得司馬旦一陣眩暈,然後氣息一窒,流星錘已迎面壓到,避之不及。
再硬的頭盔,也頂不住這麼大的撞力,如果被鐵球擊中,勢必**迸裂。
“你為什麼要吻我?”小敏痴痴的問。
那一個夏天的晚上。
司馬旦腦內閃過,使他生命變得永恆的這一幕。
萬賴無聲。
鐵球在他鼻尖急停並反射而回,是多顏及時收短了鐵鏈。
“宇文必那雜種太窮,我不會幫他殺人!”多顏悠然拔轉馬頭,“千萬不要死在這種人手上,鮮卑族已給他們沾污了。”
司馬旦又是一陣眩暈,但心裏滿是死裏逃生的興奮刺激,四周的景色亮得刺眼,從沒有這麼清楚地呈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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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月城。步兵一營的演武場。
祖沖的大槍在他身邊時隱時現,靜時如淵停嶽峙,動時像山洪爆發,他的神甲在陽光下閃閃生輝,俊面如玉,驕若游龍,在眾士兵仰慕的目光中,演示着家傳槍法。
收式。喝采聲如雷。
“祖將軍真是人中龍鳳,這手槍法,比太子更勝一籌,真是可敬可佩。”小敏仍以男裝出現在軍營之中。
祖沖吃了一驚:“沒有想到軍師來了,引軍師見笑。”
“哪裏話?我是有一說一,祖將軍之勇,想當年趙子龍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