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司馬旦第一次遇見當朝隆鼎皇帝司馬統時,心裏正不斷在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
到底應該推卻呢?還是該當仁不讓受封太子?
沒有人會相信司馬統真的想將皇位傳給司馬旦這個侄兒,如果是的話便不會將他自少放在一個江南小鎮。
即使推卻,自己也會永遠成為皇位的威脅者,在沒有任何實力的前提下,命運可想而知。
更使他心寒的是,這個皇帝剛才賜死了另一個侄子,那個侄子是自己沒見過面的堂兄,去年身為太子漢王時在封地便被削去爵位,不久前被判斬立決。
晉朝的皇帝似乎最善於屠殺自己的家族,從八王之亂起時司馬家手足相殘的手段早到了極致,皇室似乎不會想到,這個天下仍然是以宗族世家為基礎,當年晉光帝中興,憑的是江南陳家的實力,又例如現在朝中那些自前朝便顯赫天下的謝、王、桓、陳四家,有那個宗族世家不是人丁興旺人材輩出?
司馬旦由左庸右庸二人,即胖瘦二漢帶進皇城。
面對着氣勢恢宏,巧奪天工的一切司馬旦卻心不在焉,身旁穿着宦官服的胖子左庸笑着問:“太子殿下有心事?”
司馬旦怪目一翻:“我們用十日時間趕了千多里路,下了船都沒有睡過一覺好覺,鐵打的人也沒精神想心事啦.”
右庸給司馬旦整理一下儀容:“皇上着急見殿下,是殿下的福份,其他人等十年八年也未必見得着。”
司馬旦嘀咕着走過一個門廊,又不知經過多少亭台閣樓,看到多少奇花異草,經過了一個一望無際的湖,才看到前面的一個宮殿,外牆作紫紅色,門上有一牌,上書:“乾元宮”。
司馬旦知道這便是皇帝起居之所,皇帝上朝之殿名曰:“乾統殿”,至於他們現在的目的地,則是皇帝批閱奏章之地:“乾清閣”。
左庸右庸在進入乾元宮后,都變得神情肅穆,身子微躬着小步前行,雙目不敢斜視,反倒是司馬旦,並沒有理會左右二人的教誨,仍然昂首闊步,東張西望。
驀然破空之聲大作,司馬旦也嚇了一跳,但他判斷來物離已甚遠,應無危險,然而,皇宮之內,為甚麼會有兵器破空之聲?
他回頭一看,只見有一箭從他身後飛過,卻沒有觸着任何人,輕飄飄地落入庭園之中。
“哼!”一個已不年輕但仍作少女裝扮的女子從前方右首跑了出來,她雖已不是小女孩,但面容姣好,神態倒也有點天真爛漫,山野之人司馬旦,從沒有見過這麼大齡的女孩,但覺得也不失可愛。
左庸怕司馬旦失禮,急忙提醒說:“是景陽郡主,快晉見!”
原來是他們口中已三十二三的皇帝妹妹司馬燕,這個應不可怕,幸好不是另一個已嫁給王家的紫陽郡主司馬艷。
司馬旦正想行見面之禮,司馬燕卻已冷笑:“又一個來送死?舊太子屍骨未寒,那些大臣又送一個來,喂!我皇帝哥哥還年輕,春秋鼎盛,不會那麼快死!”
說完,突然面容一紅,急忙用手掩着自己的口。
她可以罵太子,卻絕不能對皇帝提半個“死”字,所以即使是左庸右庸,這時也嚇得面色蒼白,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景陽郡主深知自己說錯了話,她一跺腳,轉身走時大叫:“左庸右庸,你們知該怎麼做了!”
司馬旦驚疑之際,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十六名侍衛,這時已嚇得跪倒在地,其中當先一人牙關作戰:“左…右…公公…饒…饒過我等小人…我們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對外宣洩半句!”
這十六名侍衛的死,使司馬旦徹底清醒了。
這便是皇家。
只因為多聽了一句話,再哀求也只是死。
司馬旦在走進:“乾清閣”時,已將一切僥倖心理拋到九霄雲外。
“啟稟皇上,侄兒惶恐,恐不能擔起太子這個大任。”
“呵呵!景陽那小丫頭把你嚇怕了!”比平常人高大一個頭的隆鼎皇帝司馬統瞪着小眼睛笑了出來。
“不是的,皇上,侄兒…侄兒覺得其實天下之間,比侄兒與皇上的血親關係更緊的並非侄兒,所以太子之位,侄兒還沒有資格擔當。”司馬旦心想皇帝絕對不會這麼早對自己開刀,這時候正好暢所欲言,為以後留下一些伏筆。
司馬統看着司馬旦向著天上的背,覺得他沒有在抖,心想:“王晨這小子敢對人說是我的最親?”
舊太子司馬欽是司馬統兄司馬元之子,可算是親侄子,而司馬旦是光帝司馬澄之弟司馬典之孫子,只是皇帝的堂侄子。
這樣算來,如要拋棄男尊女卑的傳統思想,司馬統的親外甥王晨的確比司馬旦要親。
晉代是個以宗族為主的社會,從東漢時便承襲下來的門弟制度愈來愈堅固,但也受胡人的影響,其中對男女之別有時也很有彈性,如果將王晨的父親,身份改為入驁,那王晨便可繼承司馬的姓氏,於法於理都合適,所以司馬旦之言並非無理。
問題是,司馬統現在將司馬旦立為太子,正是因為要棄時隨時可棄,而王晨身後是極為顯赫的王家,立之為太子固然會牽動政治形勢,到時要廢掉也大不容易。
師傅沒有喝醉時是這樣分析的,司馬旦才決定先點破。
司馬統怒了!“混帳,策立太子,豈是兒戲!你乖乖的給我到北大營,建功立業后便能得到臣民的認可,介時便可順理成章。接下朕的重擔!”說完便拂袖而去。
司馬旦也是一呆,看着皇帝遠去,他突然感到司馬統孤家寡人的落寞。
司馬統真的累了,累得再也不想做無謂的表演,他總共只對司馬旦說了兩句話,而策立太子的儀式也只是在早朝時草草宣讀聖旨而已,甚至當天的早朝司馬統也沒有出席。
管串將太子皇冠戴到司馬旦的冠上后,司馬旦便受百官祝賀。
其實百官對司馬旦都非常冷淡,竟只有一二人上前與他寒暄,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所謂的“太子”無關朝局,而且翌天司馬旦便要離京北上,鎮守邊關,要建立關係,也非易事。
況且皇帝一定會注視誰在太子身上打主意。
但司馬旦還是受到邀請,到長安城中的“中國城”宴賀,就在策立的當天,離京的前一個晚上。
幸好小敏他們已先直接北上。
晉是漢朝獨尊儒術后的反叛時期,士大夫崇尚黃老之學,而離經叛道以沽名釣譽的更大有人在,故士人多放浪形骸,追求享受,所以像中國城這樣的**,已成為人們心目中實際的天堂所在。
長安城中有二城,中國城景勝皇城。
司馬旦是在傍晚時刻到達的。
他進了一道由參天大樹組成的高牆后,眼前豁然開朗,在那一望無邊的大湖上參差散落着不知多少屋子,相互之間有廊橋連接,廊橋上的燈火七彩斑斕,屋子的建築也有不同風格,大少不一,但整合來看,卻顯得別緻奢華,整個大湖也給燈火映得如寶石鋪陳,走在迂迴橋上的各個阿娜多姿的美人更美得不可方物。
司馬旦被引進一個足可容下數百人的大室,室內掛滿了輕紗,在燭光中隨隨而飄。
其餘裝飾俱是木製,倒也古樸,不見有太多的浮華雕飾,但是當他看到吃飯仍要跪坐時,心裏不禁納悶了,心想這頓飯吃得也不會憩意了。
宴會主人桓溫,先祖是南方的大戶,也是光帝中興時的柱國之一,他是當朝大司馬桓風之子,乃是家族中的精英,只等滿二十歲,便可到任極為重要的職務。
司馬旦也想不到當朝四大家族之一的桓家,會宴請他這樣一個無權無勢,危在旦夕的太子。
酒過三巡后,桓溫俊白的臉在酒後泛起一陣紅潮,:“是眼光,先祖能從龍入京,靠的是眼光,能建家立業,靠的也是眼光,如果我們不與太子接觸,又如何保持我們一貫的傳統呢?”
司馬旦又喝了一大盅,拱手:“謝桓兄坦誠!我輸一杯!”
桓溫哈哈大笑,指着司馬旦搖頭:“你又在搶酒喝,得!不過,你想要坦誠點的話,喝酒是好辦法!”
司馬旦搖頭:“我不用喝酒才坦誠,也不能對你真的坦誠!你應該明白我的處境,所謂九死一生,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了,是不是?”
桓溫更是大笑不止:“我愈來愈喜歡你!只可惜那些當朝之士,只顧着眼前小利,真是鼠目寸光,試想如果當年我家先祖只顧着祖傳祖業,又豈會有今天的興隆?”
司馬旦不明:“桓兄此言怎說?”
桓溫喝了一盅:“唔…難怪你不知道,其實所謂中原大地,只不過是世間上的一隅,在此更往西,不只有兩域等國,更往西走,便有天竺、波斯、甚至更為鼎盛的大秦。”
司馬旦明知故問:“大秦?”
桓溫點頭:“只是我們的叫法,他們自名為羅馬,幅原之廣,比我們更甚,而且他們長年和蠻夷作戰,比起我們自困長城之內,可謂更具男兒之志!”
司馬旦大讚:“好一句自困長城,來!喝一盅!”
桓溫苦笑:“我倒羨慕太子,可以到長城外去橫刀立馬…唉!此生足矣…!”
司馬旦也苦笑了一下:“來日之事,今天豈可得知,如果有天能與桓兄縱馬於關外,方不負男兒之志!”
不負男兒之志!
司馬旦瘋狂的衝刺,也正是男兒之志的發泄。
身下這胡姬幾次叫司馬旦以為自己要殺了她而停下來,胡姬又急忙叫他再用力,終於教曉了司馬旦男女之間的事。
翌日桓溫恭敬地將司馬旦送到長安城外十里之處,臨別時對司馬旦說:“太子,桓某又多了一個佩服太子之處。”
司馬旦不解地看着桓溫。
桓溫豎起拇指:“一次,昨晚你與胡姬只有一次,證明太子能放能收,非常人也。”
司馬旦面紅地笑了一笑,他的確是記住了師傅的話:“色可近,不可縱!”
於是左庸右庸仍擁着司馬旦上路往北方那個雄鷹翱翔的大草原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