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路
由於姬無涯的傷勢,二人不得不在山洞中休養,謝景遲在找到姬無涯的第二天,跑出山洞四處找了好久,找到了一條小溪,原先那件被她撕扯來給姬無涯包紮的衣服算是徹底的報廢了,於是所幸將可用的料子全都撕成長條,用作換洗的繃帶。
謝景遲帶着剛剛換下來的繃帶走到河邊,用清水將上面的血污清洗掉。
溪水很清,帶着透骨的寒涼,想來是山上湧泉的分流,謝景遲帶着洗乾淨的繃帶回了山洞,用木棍挑着在火堆旁烘烤。
“我真感覺自己像個丫鬟一樣。”謝景遲嘆了口氣,“給你換藥換繃帶,還要洗衣服、采果子、打水……”
姬無涯挑了挑眉毛道:“你一開始不是說,給我洗衣做飯,讓我帶着你的么?現在怎麼不願意了?”
謝景遲的腦袋瞬間像撥浪鼓似的搖了起來:“不不不,沒有不願意,我很樂意!大俠你想吃什麼呀,我立馬給你做!”
“得了吧。”姬無涯扯起嘴角,臉色較之前兩天好了許多,“你想想這兩天你吃的東西都是誰弄的?”
說來,謝景遲倒是有些疑惑,每每自己醒來的時候,就會有準備好的吃食,烤兔子烤雞腿烤魚,然後就看見一個跟癱瘓似的姬無涯半躺在一邊,邀功般同她說可以吃了。剛睡醒就吃肉,謝景遲覺得這幾日自己該是胖了幾斤。
畢竟吃人嘴短,況且還是一個有傷在身的人,不辭辛勞的給自己打兔子捕魚。謝景遲咧嘴笑着說:“大俠你做的啊!大俠好手藝,肉烤的很好吃,我是比不上——不如這樣吧,你在這山洞裏呆了好幾天了,也沒有洗澡的地兒,我去弄點兒水你擦擦身子洗洗頭髮?”
姬無涯剛喝進口的水差點兒噴了出來,咳了幾聲,平息了一下情緒道:“不勞煩你了,再過兩天我們應該就能上路了。”
“還要兩天啊……”謝景遲有些失落。
這都三天了,頭髮油油的,身上臟髒的,感覺很不好,看着快要烘乾的布條,謝景遲突然想起來那條清水小溪,於是開心地把東西塞給了姬無涯,然後高高興興地跑出了山洞,留下一個一臉茫然的姬無涯。
溪水澄清,攜落葉,挾飛花。謝景遲伸了個懶腰,四下看了看,想着深林遠山,應該不會有人在,就放心地解開了腰帶,將衣裳一件一件褪了去,只餘下中褲和月白肚兜。又將挽起的頭髮散了開,一步一步走到了小溪中央,尋了塊較為平滑的石頭坐了上去,撩起水花打濕手臂,一點一點地擦拭清洗着身子。
···
姬無涯在山洞裏躺得無聊,伸手把包袱勾到了身邊,包袱中除了衣裳和藥瓶,還帶着離京前從刑部謄抄的卷宗,那幾頁紙剛剛入手,便見重章閃進了山洞中,跪在一旁,姬無涯心中閃過一絲驚慌,問:“怎麼了?謝景遲出事了?”
卻見重章吞吞吐吐,有些不太自然,猶豫了許多時候才說:“裕王妃她……在沐浴……屬下不便再在附近獃著。”
姬無涯拿着紙頁的手略微抖了一下,故作平靜道:“也是,只是你也不便呆在這裏,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來了,撞見你就不好了,出去在洞口尋棵枝兒高的樹獃著吧,等她回來了再下來。”
“是。”
瞧着重章的身影消失,姬無涯方才笑了出來,笑了好一會兒,才又拿起卷宗細細看過。那安州知府沈秀,當了十年的官,貪了九年,侵佔良田數百頃。
沈秀原是科舉進士,殿試被皇帝欽點為探花,文才卓然,是外臣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步步走到知府一職,也是政績昭著,一直以來就是貪了些,倒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近些年不知為何,愈發猖狂,明目張胆佔了數百頃良田,受害百姓也是骨氣硬的,直接一卷訴文送到了京城。
旁人不曉得這沈秀近年為何胃口大了起來,姬無涯卻是清楚。
皇帝的身體愈發差了,每隔三五日都會因病無法早朝,硃批也大多交予太子代勞,那些個親王們自然是眼熱了起來,同朝臣間的走動自然是多了,走動就需要銀兩,沈秀貪得那些銀兩,自己並沒有留下多少,大多都是送到了京城王府。
當年沈秀進京趕考,虧了裕王在外遊玩,一架馬車送他在考場關門之前堪堪趕至,而後殿試,諸位皇子親王皆是在旁聆聽,皇帝硃筆畫名的時候,當時尚未封王立府的姬無淵贊了沈秀一句,這才有了沈秀殿試探花之名。
都是些陳年舊事,如今被有心人翻了出來,私下裏談起來,也就入了姬無涯的耳中。外臣貪污,提審上是有些麻煩,加之河池郡距京路途遙遠,所以這案子送到京城后,就被擱置一旁,卻被好事者當朝奏給了皇帝,皇帝一時大怒,擇人前往安州調查。
原本姬無淵想要應下這差事,沒成想因着大婚將近,就由姬無涯接了差。
沈秀那些貪掉卻消失的錢財,送入了京城的哪個王府,姬無涯心裏約莫有了個譜,趁着裕王大婚,便是悄悄地離開了京城。
這個節骨眼兒上,能讓其他人吃虧,就是自己賺了。
姬無涯看着卷宗最後空缺的供詞,拇指摩挲着那薄薄地紙張,若有所思。
謝景遲撩開那些雜亂的野草,踏入山洞時正見姬無涯在看東西,好奇地問了句:“在看什麼?”
出神的姬無涯聽到謝景遲詢問,忙收起了那幾頁紙,道:“沒什麼,頭髮怎麼濕了?”
“我剛剛去洗澡了啊,這兩天我都快被自己臟死了。”謝景遲剛剛把自己洗乾淨,心情好得不行,披散着的三千青絲仍是帶着水汽,謝景遲升起火,湊近了,想快些將頭髮烘乾。於是一邊烤火,一邊拿着前些日子方才買的檀木梳子在長發上一點一點梳過。
場景如畫,惹人矚目。
“咳——過兩天我們離開這邊,走小路,可能要繞遠一些。”姬無涯隨意挑了個話題。
謝景遲漫不經心地應道:“嗯,知道啦,對了——”
“嗯?”
“你的頭髮真的好亂啊,真的不考慮洗一洗?”謝景遲看着發間夾着乾草的姬無涯,原本是風華艷艷的風流少年郎的模樣,這幾日的倦態和憔悴將那清俊的模樣蓋了去,又是多日不修邊幅,邋遢了許多,雖然知道不應該以貌取人,但謝景遲確實是稍稍有些……嫌棄的。
姬無涯同天被念了兩次,尷尬的以手掩面咳了兩聲,道:“我自己來就好,不勞煩你了。”
“沒事,不麻煩的,你看你傷在胸腹的地方,彎腰也不方便,我幫你啦。”謝景遲略顯雀躍,“不過我幫你洗洗頭髮,你得幫我一個忙。”
姬無涯瞭然,原以為她是為自己着想,不料是有求於人,遂問道:“什麼忙?”
“就是……我不會綰頭髮,剛剛洗頭髮的時候我把原本的髮髻拆開了,之後上路總不能散着頭髮吧……你們不是總是說披頭散髮很不禮貌之類的話。”謝景遲玩着手裏的梳子,慢慢道出自己的請求,“你能不能幫我綰頭髮啊?”
洞中片刻人語沉寂,似乎可以聽到火焰燃燒的聲響。姬無涯在謝景遲請求地目光中點了點頭說:“好吧,我可以幫你。”
臨出發之前,謝景遲坐在姬無涯身前,任由他擺弄自己的頭髮,手中纏着一根乾草,問:“說起來,你怎麼會給女生綰頭髮呀?我一開始就問一問,沒想到你還真會。”
“小時候,母——我在母親身邊呆過一段時間,那時候學會的,只是現在沒機會了。”姬無涯想到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每每見面,分明是血親骨肉,卻總是透着股疏離。皇家的親情,脆弱得不堪一提,那女人聰明絕頂,自然不會做一些徒勞無功的事——比如哄一哄自家的兒子。
謝景遲恍然大悟地模樣,感嘆道:“沒想到你還是個這麼孝順的兒子!我記得從前學過一句詩,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說‘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這樣子出來闖江湖,家裏人該多擔心啊。”
“他們不擔心。”姬無涯嗤笑一聲,“他們只關心,我該娶哪家的小姐,又與哪門哪府來往密切,同哪個兄弟走得近……”
“這也是在關心你啊!”謝景遲突然頓了一下,問,“大俠你還沒娶妻的吧?”
“……”姬無涯猶豫了一下回答說,“還沒。”
“那就好,不然我可能就變成你老婆眼裏的綠茶婊咯。”謝景遲舒了一口氣,“我爸媽也總喜歡嘮叨我,說讓我談個男朋友,可我在學校里,雖然顏值有着小小的名氣,可是脾氣更有名氣,所以並沒有人追,我又不喜歡追別人,就一直乖乖地當一條單身狗。”
胡言亂語聽得姬無涯莫名想笑,看着成型的髮髻,姬無涯道:“綰好了。”
“好了?”謝景遲伸手摸了摸,“感覺很不錯的樣子。”
“走了,出發了。”姬無涯拎起包袱,將火堆踩滅,帶着謝景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