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本朝的考試製度童生、秀才、舉人要在原籍地報考,皇甫義行去同州上任時皇甫蒼雲已考過童試,原本三年後要再考秀才,但他裝病不想考,錯過了一回,被知情的父親大人打得皮開肉綻,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有過如此痛的覺悟,這一回他不敢再頑劣了,早早把應考的書本準備好,提早從同州出發,借住大姊家好溫書。
他上趙府來正要叩門,剛好遇到要出門買絲線的夜嬤嬤,夜嬤嬤一眼就認出自家少爺,悲喜交加地抱着他哭了一會兒,然後才領他進門,到了東邊的園子。
「姊,你別老是提這件事,我都反省了一年,你饒過我吧!」一次錯,千古留名,他記取教訓。
爹打人真的很疼,下足了狠手,他是兒子還是仇人呀!
「等你考上我就忘了,我這個人記性一向不好。」他欠缺的是激勵,有聰明的腦子卻沒上進的野心。
「切,就說女人心眼小,愛記恨……」他小聲咕嚷。
「小雲子,你說什麼?」別以為她沒聽清楚。
皇甫蒼雲難為情的呻吟一聲,「姊,我不是太監。」
「小雲子,你不想跟姊親近親近?」瑩玉嬌顏泫然欲泣,楚楚可憐,宛如梨花一枝春帶雨般凄楚。
「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姊,你怎麼了?我從剛才就見你扶着后腰,一副很難受僵着不動的樣子。」她以為沒人瞧見時會偷揉兩下,腰背直得有些怪異。
皇甫婉容粉頰忽地酡紅,眼神飄忽。「沒……沒什麼,不過是閃到腰而已。」
「什麼,你閃到腰?!有沒有請大夫來診過?女人傷到腰會很嚴重,影響到日後的生育……」他大驚小怪的叫起來,一臉憂心忡忡。「姊夫,別再跟那隻大熊對看了,快來看看我姊,她受傷了……」
「容兒,你傷到哪兒?」
「阿姊,你別怕,我有大巫的葯……」
兩個正在比「眼力」的男人同時跳起來,但顯而易見地,絆人一腳的趙逸塵快了一步,滿眼關心的扶着妻子。
「你……你們兩個能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兩個男人八張嘴,吵死了。」她的臉更紅了,怪責了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看到她又羞又臊的神情,又扶着后腰不敢有太大動作,趙逸塵原本擔心的眼神轉為瞭然的輕笑。「是為夫的不是,累着容兒了。」
聽出他的語帶雙關,她更氣憤了。「趙君山,少說兩句風涼話,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聽到沒?我阿姊叫你滾。」惹人厭的男人。
「喂!我姊比你小,你叫她阿姊羞不羞……」
夾在兩個氣勢驚人的男人當中,皇甫蒼雲的聲音顯得文弱又無力,直接被漠視了,沒人在乎他說什麼。
「夫妻間的情趣呀!怎好說給你這個不懂中土文化的關外人知,我們這是打是情,罵是愛,她是害臊了,說著反話。」趙逸塵旁若無人的握住妻子的手,握得很輕很柔,讓人看得出他是真心疼惜。
「趙君山……」他居然點她的穴!
皇甫婉容的玉腕軟得使不出勁,恍若無骨的垂放在他的大手裏,不讓人平靜的長指似有若無的在她手心輕樞,微微的戰慄從手心傳到背脊,酥酥麻麻地讓她手臂泛起一粒粒小疙瘩。
「哈里兄弟,千萬不要相信女人在恩愛之後的嬌羞話,那不是真話,你應該有女人吧!
定能體會箇中滋味。」趙逸塵很無恥的以男人的身分打擊敵人,一擊就中。
「你……你……阿姊,你的男人欺負人,你教訓他。」他家馬娜也是心口不一,一和他吵架便要他死在外面別回來了,可他要是真敢跨出家門一步,她又哭着要尋人。
做男人真難。
都幾歲的人還告狀,你還真長進呀!皇甫婉容臉皮一抽。「都說幾次了,我不是你阿姊,不要老是掛在嘴上,還有,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決,別拿你們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
「阿姊還是沒變,一不耐煩就訓人,小尾指輕輕一翹。」瞧見熟悉的動作,哈里眼眶紅了。
一見翹起的小指,皇甫婉容面色如常的一收。「人難免有相似之處,你別再執迷不悟,我這輩子沒去過突厥。」
皇甫婉容是沒去過。
「我有說我是突厥人嗎?」哈里眼淚一抹,用突厥話道。
她面上一怔,暗自苦笑。「我是跟馬塔林學過幾句突厥話,但說得不流利。」
「你騙人。」
「騙你又怎麼,你這楞頭青幾時才會變聰明點,莽撞的跑來是嫌命太長嗎?你異於我們的長相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你知不知道?」她話說得很快。
「阿姊……」哈里又笑又哭,被罵也覺得很高興。
兩人的對話只有他們聽得懂,其他人是一頭霧水,因為他們用的是突厥土語,突厥人也不一定會說。
「姊,你的番話說得很好。」真叫人羨慕。
皇甫婉容沒好氣地睨了皇甫蒼雲一眼。「多讀書是必要的,增廣見聞長知識,讓你的豆腐渣腦子充實點。」
「姊,我沒那麼差。」他為自己叫屈。
「等你三元及第,我就收回今天的話。」他有天分,但心太野了,定不下心求學問。
他睜大眼,大聲哀嚎,「這太難了吧!」
「有心就不難。」人最難的一關是闖不過自己的心。
想去做,自然會成功,懶得去做的人只會落空。
「唉!這是什麼勉勵人的話,還給不給人活路。姊夫,你當年應考難不難?」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不知道。」趙逸塵清逸面容上淡然無波。
「你為什麼不知道?」他一愣。
「因為那一年我到不了京城。」他遇到劫匪了。
這話一出,一片靜默,除了哈裡外,在場的人都曉得他發生了什麼事。
「阿姊,我餓了,我要吃阿姊做的羊肉泡饃。」他們真奇怪,為什麼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餓了,要吃羊肉泡饃?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哈里,然後……
沒有然後了。
「容兒,我們該談談何謂婦德,你拋頭露面和人做生意,這讓為夫的顏面盡失,之前我不在可以原諒你不得不的苦衷,現在我回來了,養家活口的事就交給男人。」趙逸塵半托半扶地帶妻子走回內室,神態淡如明月。
趙君山,你夠了沒,一個大男人還做出如此稚氣的舉動,你快解開我的穴道,別再鬧了。
皇甫婉容一句話也沒說,趙逸塵居然看得懂她會說話的秋水眸子,在她耳邊低喃,「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欸,我也該回房看書了,要是考不中,我爹會活活打死我。」
最後一口棗泥糕往嘴裏放,清風流泉般的少年伸了伸懶腰,趿着未穿實的鞋後跟,啪答啪答的往書房方向走去。
風蕭蕭,落葉飄零。
哈里一臉茫然的被丟在偏廳里,他傻呼呼的摸着後腦杓,看着收拾茶杯殘盤的丫頭。
他想了好久才意識到阿姊真的走了,臉上微帶落寞。
「你這樣欺負外地人很不厚道。」哈里沒有親人,他把凌翎當成唯一的姊姊,他很在意她。
一進入內室,耳後忽地一麻,皇甫婉容又能說話了,手還有一點軟,但不再受制於人。
「跟我搶妻子,殺無赦。」趙逸塵宣示主權。
「他只是把我當成他過世的阿姊。」要離開突厥前,她把哈里都安排好,讓服侍她七年的突厥侍女馬娜照顧他,她為他倆主婚,確定他們彼此相愛才安心。
「你是嗎?」
趙逸塵冷不防一問,皇甫婉容眼中一閃,反問:「你看我是嗎?」
他雙手將她一環,圈在懷中。「以前的你,我忘了,不記得你的模樣、你的性情,你種種一切,我記住的是失憶后的你,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你明亮的眼神,充滿自信的笑容,還有你的慧黠和聰明,一點一點的偷走我的心。」
「不是該談談婦德?」皇甫婉容揚着唇,水眸如流水,漾着淺淺光芒。
「我說錯了,是夫妻之道,我們來試試那個姿勢……」他低頭在她耳邊一喃,後面說了什麼只有她聽得清。
「趙君山,你就不能說點正經的事嗎?」在外人面前冷得如同一塊冰的男人,怎麼面對她時完全變了一個樣。
她只說了一句試着做夫妻,他當晚就把夫妻該做的事都做過一遍,還怪她體力差,從頭到尾只有他一人在出力。
趙逸塵黑眸中流動着異彩。「你讓素了三年的男人正經?容兒,你都不疼我了,我們夫妻要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