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仆婢們暗暗流傳一句話——佛殺女菩薩。
「嗚……嗚……姑姑,你叫我怎麼做人?外面的人都說我是端着粗碗充玉盤,明明是繼室出的二房媳婦,還到處跟人說是元配的長房嫡媳,說我是想銀子想瘋了,冒充長房想獨佔趙府財產,笑我的臉皮厚度有幾寸……」
哭得像只花貓的小謝氏滿臉是淚水,她從一進門眼淚就沒停過,手絹兒都換了五條,還是沒能止住她的淚水,一臉的委屈,滿肚子怨氣,還有說不出的熊熊怒火。
她幾時受過這樣的氣了,好像從頭到腳被人看不起,無論走到哪裏,譏笑的異樣眼光就跟到哪,臊得她根本坐不住,以團扇掩面,待不到半個時辰便匆匆離開,沒法久待。
她是做過那些事又怎麼樣,誰家的後院沒幾件糟心事,她也不過是想守着自家銀子不流入外人的錢袋,何錯有之?為什麼他們只針對她一人說嘴,視她為萬惡不赦的大壞人。
長房沒了由二房承繼有什麼不對?短命的大伯子早早辭世是他福薄,禁不起當家主事的大福分,那麼他們二房就吃虧一點,獨木支撐大局,必定把家產護得好好的。
長房的遺孤?
嘁!那麼豆丁點大的娃兒能養活嗎?誰叫他有那樣不貞的娘親,就算養得大也是丟人現眼,族人們不可能接納名聲有損的子孫,讓他出族才是為他好。
「是誰說的?」謝氏手中的茶盅又換了一隻喜雀登梅,她搖搖手,讓人拾起她摔落的碎瓷片。
小謝氏嗚嗚咽咽地。「有陳太太,李夫人,齊二小姐,周姑娘,張二嬸子,金六姨娘,三姑奶奶家的太太……」
她說也說不完,幾乎人人都點到名,人多到她覺得丟臉至極,淚如雨下,哭到眼睛都發腫了。
「她們真的這麼說?」他們和長房那些事已經過去好些年,怎會有人重提舊事,把老根刨出來?
「她們還說姑姑你為了霸佔長房的私產,還往長媳頭上潑污水,手段卑劣的把人趕出去,簡直和皇甫家有仇,還說你一文錢也沒給大嫂,把她的嫁妝給扣下……姑姑呀!外頭傳得真的很難聽,屎盆子整個往我們身上倒……」她受不了的和人理論,反被嘲笑一門毒婦,姑姑心毒,侄女手毒,謀人身家毫不手軟。
「還說了什麼?」謝氏看似平靜地喝着茶,面上清風徐徐,但實際上已氣到持盅的手直顫抖。
「姑姑,大表哥真是你買兇害死的嗎?外面傳着大表哥根本無心仕途,是你逼着他上京科考,他不去你還搬出祖宗牌位讓他跪祠堂,跪到他自覺有愧……」連她都懷疑是姑姑下的手,姑姑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
「我也是為了他好,希望他能光宗耀祖,咱們府里很久沒出一個讀書人,誰知……」她假意拭淚,面有戚色。
誰知居然殺不死那個賤種!讓他跳水逃生了,躲了幾年又回府,打亂她精心算計好的局面。
若是晚上五年,她便能說動老爺將財產全放到兒子名下,獨房獨嗣繼承家業,塵哥兒若回來也晚了,頂多以旁支身分分他幾畝地或幾間鋪子,再多也沒有了。
「可是我們真的拿了長房媳婦的嫁妝呀!大嫂那裝首飾的匣子還擱在我梳妝枱上,有幾支小金釵我還賞了人……」要是得還大嫂,她還得想辦法弄來還人,她不甘心花自己私房錢。
「閉嘴,你這張嘴沒把門的,誰說你拿了她的嫁妝,分明是她送給你添妝的,懂了嗎?」她們要一口咬定,口徑一致對外,不給外人留話柄,趙府丟不起這個臉。
小謝氏面露憋屈的拭着淚。「姑姑,要不我們把長房的小侄子接回來養,別讓人家說我們對他不理不顧,熬死了大的,逼死小的,二房心狠手辣,一個該執妾禮的繼室也想佔着元配的位置,妾就是妾,上不了檯面。」
姑姑每年大年初一都要入祠堂以妾禮向元配上香,從她嫁入趙府後從不間斷,重規矩的姑丈一定要姑姑依禮跪拜,禮不可廢。
為了此事,姑姑和姑丈鬧了幾回,甚至裝病不去,但姑姑只是一次不去,姑丈便將她禁足半年,奪她中饋,讓她在「病中」好好反省,當初她嫁給他為妻時便知他早有元配,兩人有年幼稚子,只是夫妻緣淺楊氏去得早才續娶。
為此,姑姑也不敢再鬧了,一心打理后宅,恭恭敬敬的視嫡妻為長,甘為後妻。
「接回來做什麼,好讓我們把他弄死嗎?」一見到那張神似長子的小臉,她就想起丈夫說起長子時的緬懷神情:此子肖母。
在趙府有她便無楊氏,任何與元配有關的人事物,她一樣都不想留下。
「可是大表哥不是活着回來了?身為趙家長子,他勢必會接回自己的兒子,總不能一直養在莊子吧!」謝明珠說了一句最像人說的話,可是卻不是謝氏想聽的。
哪一個大戶人家會將嫡孫送往偏遠的莊子,又不是破家滅門了要避災,幾歲的娃兒能花費多少銀兩。
小謝氏見識過的內宅手段還是太少了,她認為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養在府里找個遠一點的院子一奶不就成了,再配三、五個婆子、小廝,一個月幾兩銀子而已,趙府養得起。
姑姑太趕盡殺絕了,等小侄子長大,趙府已在二房手中,到時給他幾百兩銀子分出去不就得了,她們賺到了名聲,不用受人白眼,她在外與人走動也抬得起頭,少受奚落。
一提到長子的無恙歸來,謝氏臉上一閃而過一抹猙獰,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看錯了。
「回來就回來了,還有人會趕他走嗎?不過長房的院子被你們住了,你叫丫頭、婆子把東邊那處院子清理出來,有竹林清爽。」
「姑姑,你是說那處鬧鬼的院子?那裏很荒涼……」平時根本沒人敢去,地方大是大,卻非常陰森。
從前有個叫如意的丫頭在竹林上吊,每到無月的夜裏,竹林便會發出沙沙的嗚咽聲,似是女子的哭聲。
「什麼鬧鬼,胡扯,是竹葉被風吹的聲音。」以訛傳訛,越傳越離譜,一起風,竹葉會發出沙沙聲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
「是,姑姑,你怎麼說我怎麼聽,都聽你的。」擦到第九條手絹,小謝氏的眼淚終於停了,微帶一點抽噎。
「你下去吧!我好好想想。」這侄女在閨閣時明明聰慧伶俐,怎麼一嫁人就變蠢了,愚不可及,一遇到事就哭哭啼啼,全無大家媳婦風範。
「嗯,那我回院子了,姑姑你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件事壓下去,不然我沒法出門見人。」
年輕的小媳婦待不住后宅,總想往外跑,愛與人比較的小謝氏亦是如此,只要有花會、詩宴等的聚會,從不錯過。
「去去去,看了你就心煩。」謝氏揮着手,露出不適的神情,眉間的皺摺加深了幾條。
小謝氏扭着楊柳腰走了,空曠的偏廳一下子安靜許多,也給人一絲秋風蕭瑟的悲涼,人丁不旺一向是趙府的隱憂,除了長房生了一個男丁外,竟再無旁的男孫。
二房只有一個女兒,剛滿五個月大,原本謝氏母子還寄予厚望,盼着來個男娃,誰知一出生哭的聲音大,偏偏少了一物,讓兩人十分失望,一步之遙的目標就是跨不過去,女娃兒可不能繼承香火,終究是別人家的。
「娘,此事不能坐視不理。」
昏暗不明的內室走出一名身穿寶藍色直裰衣袍的年輕男子,頭戴綸巾,手拿摺扇,一身的文人氣息。
「喔!那你說我們該怎麼管?」長子沒死,一切的計劃就成了泡影,當然要重新做一番安排。
趙逸風身長面白,眉目清疏,臉稍長,顯得寡恩。「把大嫂和小侄子、小侄女接回府吧!」
「你說什麼?!」她目光一冷。好不容易才尋了個錯處把人弄出去,她打算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碰面,籌謀多時才成的事,他居然要她自毀長城。
「娘,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件事有人在後頭推波助瀾,目的就是要讓長房一家回趙府。」他看得出隱在輿論之後的手段,沒有人暗中策劃,不會激起這麼大的反應。
「你是指趙逸塵?」他一回來就沒好事,老爺眼中只有他一人,再無他們母子。
趙逸風擰着眉,面無舒色。「娘不覺得巧合嗎?原本什麼事也沒有,爹正打算在我中舉後放手,將家業慢慢交到我手中,但是他的出現推翻了這一切,好像我們在為人作嫁,剛得到手的又要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