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當年父親立約,終生不收侍妾通房,外祖才願意將母親嫁入韓家,但父親無視契約,在外頭養了青樓妓女姚蘇,生下一子,而我母親在同時間懷胎,產下一女。
「父親將我的親妹妹送到姚蘇手上,卻把庶子送進王府,為怕東窗事發,祖母強行把孩子養在膝下,不允許母親見自己的孩子一面,可有此事?」
璟叡冷冷開口,現場一片嘩然。
韓璟華卻驚得站立不穩,胸口起伏不定,璟叡的話將他最後的一絲僥倖給拍到九霄雲外。
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這事再隱密不過,當年那個產婆拿走二百兩銀子,遠走高飛了呀。
老國公夫人連連揮手否認,「沒、沒……沒有……」
璟叡不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
「祖母家裏是文官出身,始終認為祖父是個武夫,配不上高貴的您,您也認為母親出身武官世家,配不上斯文風流的父親,而我從小被祖父、外祖父和舅父帶在身邊教養,自然也成為您眼中低賤粗鄙的莽人,因此您只喜歡父親,疼愛韓璟華,卻沒想過這些年您可以安享榮華富貴,是因為有我和祖父一刀一槍從戰場上掙來功勞。
「您難道從來沒有反省過,因為您的偏見自私,教養出什麼樣的孩子?
「父親年已四十,卻一事無成,只想着承襲祖父的爵位,從兒子身上挖銀錢,向妻子討要嫁妝,而韓璟華性情暴戾、心機陰沉,不思建功立業,只想着后宅手段……」
璟叡的話,一句句不斷刺激着老國公夫人。
她從沒想過,就算在外頭威風八面,站到自己面前也只能唯唯諾諾的長孫,竟會當著眾人的面指責自己,只是……他怎麼知道當年那件事情?一陣陣的徹骨寒冷傳進心底,翻騰着她的胃。
璟叡冷笑。「祖父八歲失怙,十歲離母,從小到大沒有長輩在身邊教養,他確實沒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但他用戰功換得爵位,他也想給子子孫孫好的家世背景,也想好好教育子孫,光大韓氏,可是祖母呢?祖母看不起武夫,一心把父親教成文人,誰知父親文不成、武不就,當不了文士,那股風流卻是學個透徹。
「一個男人,終生都沒有能耐成就,只能仰賴父親、兒子鼻息過活,他離不了我們的庇蔭,卻又嫉妒我們的光芒。祖母真真是好教養,養出這等兒子,以至於韓氏沒落。
「這還不可笑,更可笑的是,祖母親手把我可憐的妹妹送給姚蘇糟蹋,害得她十歲就過世,卻把姚蘇和別人生的孩子接回府里養育長大,祖母真是好能耐。娶妻娶賢,祖父一世英明勤奮,卻不料敗在娶妻上頭,真冤!」
二審姚蘇,璟叡審出更驚人的事實,他本想放過韓璟華的,沒想到今日他自個兒上門自取其辱。
老國公夫人驚呆了,璟華竟然不是她的親孫子?怎麼可能……
是,當年她曾經說過,青樓女子不可輕信,但兒子拍胸脯保證,姚蘇不是那等寡恩女子,她只是落難,她也曾是官家千金,會吟詩誦詞,可……怎麼會……怎麼璟華……
不會,絕對不會,璟華多像自己啊,樣貌像、性情像,絕對是她的親孫子。
是韓璟叡潑髒水,想挑撥他們的祖孫情。
對,他和他那個娘一樣可惡,一樣心思歹毒,滿肚子污穢。
老國公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了,原本裝可憐、顫巍巍地走進大廳里,還刻意摔一大跤,企圖搏取同情,但現在她顧不得演戲了,一頭衝上前,用力捶打璟叡。
「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孽子,韓家家門不幸……」
璟叡不還手,「孝」這個字多重啊,他豈會落人口實,何況挨一個老嫗幾拳,他還承受得起。
他不在意,余敏可不行,爺身上還有傷呢,傷口裂開怎麼辦?
想也不想,她急忙上前阻擋,而韓璟華在知道自己不是父親的兒子時,已經嚇得無法動彈,整個人癱在地上,像灘爛泥似的。
錢盈盈看着眼前的混亂,竟急中生智地讓她想到一個好辦法,下一刻,她跟着衝上前和余敏拉拉扯扯,推搡間,一柄銀簪竟意外地插進老國公夫人頸間。
沒有人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只見鮮血疾噴出來,所有人全嚇壞了。
璟叡、余敏、錢盈盈身上都是血,沈太醫急忙上前,想替老國公夫人止血。
可是老人家魔怔了似的,一步步往後退,誰靠近,她就喊叫、掙扎,血流得更多。
凌建方見狀,搶身上前,迅速制伏老國公夫人,沈太醫才能靠近她,幫她醫治。
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老國公夫人身上時,錢盈盈突然叫喊一聲——
「余敏,你這個賤婢,居然刺傷老夫人?!」她帶着冒險后的刺激興奮,指向余敏。
沒錯,就是刺激興奮,不曉得為什麼,在簪子沒入肉里的那一刻,她居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是因為連日來,服侍性格古怪的老夫人,一股怒氣無處發泄嗎?還是因為被趕出國公府求助無門,無措的韓璟華只能打她出氣,令她懷恨在心?
不知道,但她確定,在做出這件事時,綁在胸口的東西突然間鬆開了。
她變得異常興奮,混亂的腦子出現不可思議的畫面,她看到余敏被官差抓走,她看見自己給璟叡彈琴念詩,她看見自己被萬般寵愛,寶珍坊的首飾一件一件送到自己跟前,綾羅綢緞堆成小山……
回過神,她告訴自己,對,沒錯,只要余敏不在了,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
她一把抓住余敏的手,怒道:「你心底懷恨老夫人,對吧?老夫人想壞你頁節,你便對她心存怨恨,對吧?」
多詭異的指控,余敏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她望着因為興奮,全身散發出光彩的錢盈盈,竟然害怕起來。
璟叡失笑,眾目睽睽下演這出,她當所有人都是傻子?
錢盈盈發覺沒有人附和自己,急急說道:「來人,快把余敏繩之以法,是她殺死老夫人的,她心懷怨恨,就等着今天……」,
這時候,沈太醫已經拔下老國公夫人脖子上的銀簪,正忙着處理傷口。
璟叡以目光示意,凌建方走過去,將銀簪撿起,遞給主子。
細細看過手裏的銀簪后,璟叡問道:「小魚,你看看這是哪間鋪子裏的東西?」
余敏接手,翻來覆去看過幾遍,回答,「這簪子樣式老舊,雕工很差,應該是路邊攤販賣的吧,我看不出是哪間鋪子的東西。」
璟叡點點頭,說道:「小芽,去把余姑娘的首飾盒取來。」
「是。」小芽領命,飛快去了,沒多久捧回一個胡桃木盒子。
璟璟將首飾盒打開,命小芽繞場一圈,給在場的所有人看。
小芽的動作讓余敏暗笑不已,跟夜市叫賣玩具的有點像,不過這樣一來,她已經曉得璟叡想做什麼。
沒錯,璟叡連讓她為自己辯駁幾句都捨不得,他的小魚乾么和那種女人對峙?沒得辱沒身分。
眾人看過一眼,紛紛吃驚不已。
這個余敏是何方人物?她不是叡園的丫頭嗎?為什麼一個小小丫頭竟然用得起點睛坊的物事?點睛坊可是近月來,京城最紅的一間首飾鋪子,它的東西連皇後娘娘都愛不釋手,而她居然有滿滿的一匣子?
余敏看着大家的表情,微微一笑,她對首飾沒有特殊嗜好,也從沒有要求過,可不知道爺是怎麼想的,點睛坊里每做出一件新首飾,就會出現在她的桌上。
爺說:「你不小了,得給自己攢嫁妝。」
呂襄譯說:「對啊,長這麼丑,要是沒有嫁妝,哪個男人肯將就?」
因此,她有滿滿一匣子的昂貴精品。
「各位大人可看清楚了?」璟叡停頓一下后,笑道:「我們家小魚只用最好的東西,不管吃的穿的用的,不夠精緻寧可不用,這支粗劣的簪子怎麼能夠上她的身?」
璟叡一說完,眾人視線紛紛落在余敏身上。
可不是嗎,她那身衣服雖然素白,料子卻是織雲閣出的「雪緞」,這一身衣服至少要二十兩吧?再說她耳朵上那對珍珠,雖然不大卻是珠圓玉潤,微微散發出粉色光澤的南海珠子啊。
「依我看,這簪子倒像是錢姨娘會用的東西,瞧瞧她頭上的,不也是這種便宜貨?」璟敷似笑非笑地道。
錢盈盈連連否認,「不是我,我是陪老夫人來的,我是老夫人的孫媳婦,老夫人百般疼愛我,我孝順她都來不及,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