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老國公夫人臉色蠟黃,看起來很虛弱,韓璟華沒什麼改變,當中最驚人的是錢盈盈,才多久沒見,她整張臉乾癟臉色難看,臉頰凹陷,額間青筋明顯,眼下還有着濃濃的黑眼圈,仔細看,頸子還有塊掩也掩不住的瘀痕,看來嫁給韓璟華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三人進門,暗潮即涌。

韓璟華小心翼翼地覷璟叡一眼。

只見他眼睛深邃幽遠,內斂沉靜,令人捉摸不透心思,許是受傷的關係,臉色略微蒼白,帶着許久未見到陽光的憔悴,但他的身子挺拔,不見半分虛弱模樣。

大哥的傷痊癒了嗎?他沒事,是不是皇上就可以放過韓家?

把話在腦中轉一圈,不等人開口相詢,韓璟華搶先衝到璟叡腳邊,重重跪下。

他放聲哭喊,「大哥,你救救爹吧,他是咱們的爹,就算有錯處,可百善孝為先……」

他表演得異常賣力,哭喊得聲嘶力竭,一副天快塌下來,急待蜘蛛人救援的樣子。

不過他一鬆手,被攙扶的老國公夫人突然失去倚靠,錢盈盈那身子板兒根本支撐不住,兩人「哎呀」一聲,雙雙摔倒在地。

余敏淡笑,走過去將老國公夫人扶起,安排了張椅子請老夫人坐下歇息。

老國公夫人入座后,余敏走到璟叡身邊,揶揄道:「二爺口口聲聲孝道,怎麼一進來就把老夫人給摔了,要是摔出個好歹,豈不是二爺不孝?」

她說完有人掩口而笑,碎聲評論起韓璟華。

韓璟華怔住,他還想着,一家人摔成一團,那場景說有多催淚就有多催淚,大家肯定會同情他們。

這想法倒是沒錯,要怪只能怪他的演技不精,演得太過誇張做作,更重要的是,哭上老半天卻連顆眼淚都逼不出來,應該事先在眼皮上抹生薑的,這樣才有足夠的戲劇張力。

可這會兒他又不能縮回去,只好死死抱住璟叡的大腿說:「哥,千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你饒了爹,放爹出天牢好不?」

璟叡冷冽了神色,卻不開口說話。

「二爺,你輕點兒,我們家爺被你那個爹命人打傷腿,傷還沒好齊全呢,要是傷上加傷怎麼辦?皇上心急着吶,急着讓爺把傷給養好,替朝廷辦事,你這樣……沈太醫,您得在皇帝跟前替我們分辯,不是下人伺候不周,實在是韓二爺心存報復。」

心存報復?這話太重,韓璟華急忙鬆手,趁隙瞪余敏一眼,接連退開兩步,換成「磕頭式」,一面哭一面說。

「大哥別恨父親吧,要恨就恨弟弟,父親偏心,從小偏疼我,讓哥哥心裏不舒坦,又碰上娘病重……也是爹誤信賤婢讒言,以為哥哥逼奸她們,這才……這才下手重了些。」

韓璟華輕飄飄幾句話,就把所有的事全歸到「長輩偏心」上頭。

意思是璟叡心量狹窄,容不得長輩偏愛?意思是他為人好色,逼奸下人這種事賤婢隨門栽贓,當爹的無法不信?

余敏氣瘋了,她真的不是愛出頭的人,可這會兒她要是不拓韓璟華幾巴掌,太對不起自己。

聽見韓璟華的話,璟叡確實有些窩火,可那股子火氣在發現余敏憤怒的神情之後,歇息了。

有人心疼的感覺,很好。

難道整件事,韓璟華都不知情嗎?不,他只是算準璟叡會為著保全面子,犠牲母親。

但他錯了。

過去他任由父親在外頭造自己的謠,他不說不反駁,不是因為面子問題,而是因為母親還在靖國公府,祖母和父親的態度會影響母親的日子,所以他選擇隱忍,如今母親已經不在,那群名為「親人」的親人中,沒有一個值得他繼續隱忍。

他偏過頭,柔聲問:「小魚,有話想說?」

璟叡眼底滿滿的都是寵溺,那眼光看得錢盈盈暗恨不已,她才是應該這樣被對待的女人。

看着兩人眉目傳情,錢盈盈想起進入叡園后的每件事,想起自己被韓璟叡的無視鄙夷,想起他對余敏的寵愛,想起自己取代余敏遭受韓璟華的污辱……每想起一件,都讓她更憎恨余敏,為什麼她就那麼幸運?為什麼她有資格掠奪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有!」余敏抬頭挺胸,氣勢不像個丫頭。

「好,你說,什麼都可以講。」

什麼都可以講?意思是,掀翻遮羞布也無妨?

她用目光相詢,他篤定點頭。

余敏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韓璟華硬要把整件事當成后宅陰私處理嗎?可以!她全力配合。

上前一步,開口,「二爺,此言差矣。夫人入殮時,是我親手打理夫人的身子,夫人不是死於沉痾,而是被人勒斃,此事有沈太醫帶來的醫女可以作證。

「你嘴裏的賤婢指的是素月、素心兩位姊姊吧?爺已命人將她們從靖國公府救出來,兩人都受過大刑,傷得不輕。她們異口同聲指證,國公爺為栽贓大少爺,逼她們誣賴大少爺逼奸,可她們身受夫人大恩,絕對不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才被屈打。

「國公爺為什麼要誣賴大少爺?為什麼要僱用江湖高手殺爺?不就是想要爺把世子這個位置給二爺騰出來。我雖只是個位分卑下之人,卻也懂得父慈子方孝,像國公爺這樣的父親,父不父,子怎能成子?

「爺對父親盡孝,對母親更要盡孝,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身為子女親眼見母親枉死,豈能不聞不問?倘若爺求了皇帝,將國公爺從大牢裏放出來,豈非是個不孝之人?

「天底下有大義,也有小義,若為周全對國公爺的孝道,卻放過父親殺母滅子的事實,豈不是舍大義就小義?人人都可以殺子、殺妻,人人都必須為著孝道輕縱罪犯,試問如此一來人倫何在?

「再者,若不是對國公爺盡孝,爺怎會上奏摺,懇求皇帝收回爵位?要不國公爺一死,現成的爵位豈不落在爺頭上?爺正是為國盡忠、為父盡孝、為聖賢盡義,才決定用爵位換得國公爺一條性命。

「爺大費周章,人在病床上,還處處為國公爺周全,沒想到做了這麼多的事,換來的評語竟然是不孝?」

余敏義憤填膺地一口氣把話說完。

圍觀的眾臣頻頻點頭,原來韓璟叡竟然是個忠孝雙全的好男兒,韓薔的腦袋是被驢踢了嗎?有這麼好的兒子竟然還處處扯他後腿?

當然,更多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這才是靖國公遭罪入獄的理由,而不是他怒氣衝天、失控傷子,是不小心傷了皇帝的愛臣的。

這番話有真有假,上奏摺一事,不過是璟叡趁機拍皇帝馬屁,替皇帝的削爵開個頭。

錢盈盈冷眼望向余敏,她的磊落大方、她的自信侃侃而談,她折服眾人的姿態……並不是因為她聰明能耐,而是因為有璟叡撐腰。

不應該的,明明這個男人應該為自己撐腰才對,她才是他的妻子,她才是與他結髮的女人。

像是心愛的東西被人搶了似的,心裏恨意不斷發酵膨脹,她用力咬唇、用力握拳,咬得唇間滲出鮮血,指甲在掌間斷裂,疼痛提醒着她,自己有多恨余敏。

都是余敏,要是沒有這個女人就好了,她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被唐三爺殺了?

下意識地,她從發間拔下一支銀簪,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滿心滿肚都被怨恨充斥。

和錢盈盈一樣,韓璟華也被余敏這番話弄懵了,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敢把所有事全掀出來,就是刑部那邊,也絕口不提母親的死啊!

他本想以「孝」引導輿論,再抬出生病的祖母,大哥總不能裝沒事,不承認自己的祖母和弟弟吧?

可是余敏把話題給導歪了,現在……怎麼拉回來?

這時候,沉不住氣的老國公夫人怒指余敏,「住嘴,你一個下賤婢女有什麼資格說話?」

「那我有資格說話嗎?」璟叡問。

他的聲音分外低沉,像一把生鏽的鐵鋸,來回鋸着韓璟華的神經,接着他冷冷的目光一轉,射向老國公夫人。

祖孫倆感情本就寡淡,在她眼底,璟叡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武夫,他只有聽話的分,沒有開口的資格。

「就算你說再多的話,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你姓韓,你是我韓家子孫!」

「我無力改變這個事實,但我可以改變另一個事實。」

「什麼?」

「韓璟華不姓韓,不是韓家子孫。」

這個話太震撼人,驚得老國公夫人喘不過氣來,好半晌才能說話。「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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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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