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他吐了足足五分鐘,朝露等他徹底停下來才走過去,見他手裏有一條手帕,顯然是想用手帕接着自己的嘔吐物,可他吐得那麼厲害,哪裏接得下,多半還是吐在了地上。

他扶着手杖顫巍巍地站起來,身體因虛脫還有些搖晃。

「你扶我走吧,朝露,麻煩你。」

她趕緊扶住她,「你對別人可能要說這三個字,對我,不用。」

「嗯。」頭微微低垂着,蒼白無力的他另有一種柔弱的美。平曰里他雖然行動不便,卻一直都神采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不同。

他用含着霧氣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你太好,就因為你太好,我才更捨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裏為在她面前出洋相而傷感,此刻若是正兒八經地回應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緒了,便揶揄道:「是是是,你捨不得放手,倒學會逞強了。我不是說了嗎?不逞強的你比較可愛,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他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才很艱難地張口道:「因為我不夠強,所以才要逞強。朝露,總有一天你周圍的人都會知道,你的男人是個殘廢……」

「雲衡!」她厲聲打斷他。

「請你平心靜氣地聽我說完。」他想用手指摸她的臉,卻中途停住,「除了這個無法逃避的事實,我總想着至少在其他方面不能丟分,我是你的男人,也許不是最好的,可我願意盡一切努力。」

「如果和我交往讓你更辛苦,那又有什麼意思?」朝露心裏絞痛。

在認識她之前,他應該很少為殘疾的事自卑吧,如果和她交往只能觸發他的傷痛,那她真要懷疑自己的出現對於他而言是好是壞了。

褚雲衡沒有馬上回答,和她緩緩地前行了一小段路后才開口道:「你知道薩特嗎?」

朝露回憶了一下,「是法國的哲學家,說他人即地獄的那個?」

「是的。沙特認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人都有選擇權。他認為客觀條件雖然存在,但是否接受條件的影響則是由自己說了算,既然人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就應當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負責,絕對自由的代價是絕對責任,你懂嗎?」

朝露不太了解哲學,可她聽懂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既然選擇了我,也就知道選擇之後將會面對怎樣的狀況,不管是你自身的障礙,還是周圍人施加的壓力,你都決定承擔下來,對嗎?」

褚雲衡的目光溫柔而堅定,「朝露,愛一個人本來就不只有幸福快樂,隨之而來的還有煩惱和是非,尤其是我這樣的情況,這些我又怎麼會沒想過?你只要相信一點,我付得起代價。」

她抬眸回望他,「我也是。」

這一帶正如周若枝所言,很少有計程車經過,朝露扶着褚雲衡走了半小時才攔到一輛車,褚雲衡當時已經快虛脫了,連自己進車內都很困難,朝露不禁想要陪他一塊回去,硬是被他攔住了。

「你自己回家真的可以嗎?」她看着他坐着都歪歪倒倒的樣子,實在放心不下。

「可以。」他直起腰,點頭。

「放心啦,小姐,如果到時有需要,我可以扶這位先生上樓。」司機是個大叔,說話的口吻透着股熱心腸。

朝露忙鞠躬道:「謝謝你了!」

「那現在可以走了嗎?」司機師傅微笑着問。

「等一下。」褚雲衡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塞到朝露手中。

朝露握了一下,感受到冰涼的金屬感,像是個鑰匙圈,攤開手掌,果然是個鑰匙圈,上面串着一把鑰匙。

「樓下大門的密碼是0621.」接着褚雲衡扭頭對司機說道:「司機,可以走了。」

朝露目送載着他的車離去,五指收攏,把他給的鑰匙圈握在掌中。

回到周若枝家,朝露在門口碰上了方蘊洲,他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目光頹喪卻又充滿疑問,她沉默着從他身邊走過去。

周若枝皺了皺眉,勉強擠出笑容拉她到沙發上坐下,又招呼方蘊洲坐,跟着吩咐傭人把兒子小鵬帶進房裏睡午覺。

大概是覺得三個人相對無言的場面實在難挨,方蘊洲坐了不到一分鐘就站起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辦,得先走一步。若枝,祝你生日快樂!」

周若枝看了他一眼,輕輕哦了一聲,遲疑了幾秒才道:「那……我送你。」

朝露見他往門口走,倒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也跟着送到門口。

方蘊洲換好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避開他的目光,「再見。」

他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若枝,對不起。」朝露看着面色不佳的好友,「都怪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周若枝苦笑,「是我多事,不該叫方蘊洲過來。不然也不至於搞得這麼尷尬,你別怪我才是真的。」

「算了,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我又怎麼好和你計較。」

「還是你最好,有你陪我過這個生日,總算不寂寞,要是你還願意陪我喝點酒,那就更好了。」

朝露知道她最近因為潘海的事心裏苦悶,生日又過得異常冷清,自己雖然酒量不好,也不能推卻陪好友喝上幾杯解愁,當即就說:「行,我一定陪你!」

晚飯兩個人都沒吃多少,紅酒倒是喝了好幾杯,朝露心裏惦記着褚雲衡,因此控制着飲酒量,不敢喝得太醉,一感覺有點醉意便止住不喝了。周若枝卻絲毫沒個節制,朝露想着她是在自己家,即使醉了問題也不大,就沒有勸阻,只讓傭人帶小鵬去洗澡睡覺,她則陪在一旁,直到周若枝完全醉了,她才把人扶進卧室。

「蘊洲……蘊洲……」

從主卧里的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朝露聽見周若枝迷迷糊糊叫着方蘊洲的名字,不禁一怔,卻也沒多想,走過去幫她擦臉。

下一秒,周若枝忽然拉住她的手,聲音含糊不清地嚷道「蘊洲,你為什麼連陪我過個生日都不願意?」說完她鬆開手,眯起眼睛看着朝露,「哦,朝露,你還在啊!你來,蘊洲才來哦,你不來,他也會消失不見的,你知道嗎?哈哈……」

朝露心中一動,許多碎片被瞬間拼攏,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事實,頓時感到心痛——不是因為方蘊洲,而是因為周若枝。

高中的時候,她曾經三番兩次在周若枝面前訴說她和方蘊洲的點點滴滴,強調着他對她有多好,炫耀着他們交往時的快樂,卻完全不知道,原來,她的好朋友也愛着方蘊洲。

周若枝把秘密藏得那麼深,始終微笑着聽她講述她和方蘊洲的事,直到現在,她還試圖讓他們複合。朝露望着眼角含淚的周若枝,內疚無比。

周若枝又哭又鬧又笑,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沉沉睡去,朝露看她睡安穩了才離開,此時已經將近十一點了。

她坐在計程車裏,猶豫着接下來的去向。

這麼晚了,也不知雲衡睡了沒有,不過一想到他白天嘔吐不適的樣子,她終究決定去他家看一看,反正她有鑰匙,即便他睡下了,她也可以自己開門,不必麻煩行動不便的他下床。

車在他家門口停下,她抬眼往七樓窗戶看了一眼,發現燈竟然還是亮着的。他還沒睡嗎?

朝露按了大門密碼,邊尋思着這會不會是他的生日邊走向電梯。

到了702,她為了要不要直接用鑰匙開門而猶豫,想想既然他的燈還亮着,還是不要直接開門比較好,於是按了門鈴,隔着門喊道:「雲衡,是我!你睡了嗎?」

「朝露?」褚雲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慌,「朝露別進來,我……我已經睡了,不方便。」

他的語氣太怪異,她聽了反而不放心,「雲衡,你讓我看一眼我就走,不然我不放心。」

「好吧。」他的聲音無奈而疲憊,「你稍等一下,我來開門。」

「不用,你坐着我自己開。」

朝露的鑰匙才插進鎖孔,卻聽見「砰」一聲,跟着是他壓抑的悶哼聲,知道一定是他摔倒了,她顧不了太多,直接轉動鑰匙開門闖了進去,果然,褚雲衡趴在地上,手杖也脫了手。

「我沒事,只是沒吃晚飯,頭有些暈。」他用右手臂試圖支撐起上半身。

她急得眼淚往外冒,「你明明給了我鑰匙,我也說要自己開門了,你幹麼非要……」驀地住了嘴。

褚雲衡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臉色頓時慘白,「還是讓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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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另一種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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