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不夜的酒館,雨行的女子
雷聲隆隆地碾過,酒館的木桌子上一位女子喝得不省人事。她喃喃自語,像是在講述什麼婉轉曲折的故事,現在的酒館裏沒有旁人,只有她一人喝酒買醉,或許今日又是宿醉,酒館老闆已經習慣了。
平日裏這女子都是一個人來喝酒,或是負了傷,或是滿身血跡,總之她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酒保撐不住就先行睡去,任由她自己喝得如一攤爛泥倒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反正她一擲千金,幾乎可以將整座酒館買下來,店老闆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唯一擔心着是怕她招來殺身之禍。但是有了兩年的時間,這位女子和自己的酒館都平安無事也就妥了心。
現在江湖的規矩他是不懂了,想當年他年輕的時候也有想過闖蕩江湖,但是自己算個什麼東西,沒錢沒勢,在外頭流浪一圈,半個江湖沒有見着就被父親抓回來了,那真是好一頓毒打啊。他望着沉睡中的女子,聽着屋外嘩嘩作響的巨大雨聲,一下子沒有控制住思緒,恍然回到了以前。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自己只能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而這樣的小孩即便是長大,也不過是重複着自己父親那樣的普通人生。他青春時期內心激蕩着的衝動,想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的願望,以及料定自己就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少年的幼稚想法,都不復存在了。他的心開始死去,開始真正接受他註定以普通人生而結束並走向死亡。他父親去世以後這種感覺更是固定了,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這座酒館,傳到他手上時,他就已經從去世的祖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絲毫沒有波瀾,平靜無比,沒有任何人休息得到的未來。
所以兩年前,打烊時突然闖進來一個女子,她冷漠地說來兩壇好酒的時候,他一瞬間,彷彿看到了自己曾經所期待着的生活在另一個人身上上演。店小二不好意思地勸阻,向她解釋今日天色已晚,不能夠招待,還望見諒時,她和他都拒絕了。女子徑直坐到酒館裏,輕啟唇:“你們不必管我,我喝我的,你們關你們的門。”他說:“既然姑娘要借酒消愁就給她端上吧,只是,這樣做只會愁更愁。”
“我不是想要化解愁苦,而是想要睡覺。”她說話時不看任何人,雖然手裏和背上都沒有劍的存在,但是她渾身依舊散發著劍氣,一股剛剛結束殺戮似的疲憊在她周身縈繞。
就這樣,這位不知名不知道什麼身份的女子就成了他們酒館深夜的常客,她出手闊綽,幾次酒錢一起結算,卻給得可以買下幾個這座酒館。店老闆確實是被自己過去的嚮往所打動,願意接待這個江湖女子,但是作為一個商人,他才不是這麼容易感性化的,打動他的當然是一枚枚亮晶晶的銀子。
今晚,外面正下着大雨,他還以為這位女子不來了,只好關了酒館的門,但她依舊出現在木桌前,老闆看了看二樓打開的窗子,便心中明了了。今日她沒有受傷,似乎最近受傷的情況很頻繁,酒罈倒喝光得多了。雖然他們相識兩年,但彼此從未講過什麼其他的話,他只負責送酒,熬不過了就去睡,她要是還想喝就自己去拿。相處的還算正常,簡單而和諧。至於她姓啥名誰,是做什麼的,他自然不敢多問,雖然沒有在江湖中行走過,但是這一點他作為一個商人,也是懂得的。
有時候,從她的打扮和來的時間,利落的身手,出手的闊綽等方面,他猜測這個女子是某派養的殺手,並且她是不願做的,不然哪裏用得上這麼多酒來使她入睡。作為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他真想與她勸解勸解,但是他不敢,因為這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只想讓人遠離迴避。再者,自己又算什麼,她的好歹跟自己有半毛錢的關係嗎?還是默默祈禱她能平安,長命百歲,這樣一來,自己酒店的生意也能支撐下去了。
自從父親去世,酒館歸他,原本就慘淡的生意變得更加不好,也算天無絕人之路,他遇見了這個女俠。他盼着她天天來才好呢,他甚至想這樣賣酒的日子過着的也不錯。比起江湖中打打殺殺的事,他做酒保還算符合自己的性格。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父親將他痛打一頓,逼着他收心是為了他好。
這位姑娘又因為酒的緣故睡了,她白天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才到這一地步?老闆搖搖頭,打了一個哈欠,他也要睡了。檢查一遍酒館的門是否關好,默默關好二樓的窗子,他要回房休息了,最後看了她一眼,明早,在他們都睡醒開門時,她就早已消失不見了吧?就像故事裏只在夜晚出現的女鬼。
這麼想着,他輕鬆一笑,正要轉身的時候,他突然聽見那女子說了句什麼。他立刻止住腳步,豎直了耳朵,仔細聽着。
“是…亭主……沒問題……亭主……”
“亭主”?剛才她叫的是亭主吧?難道是“解語亭”?他心裏一驚,原來這個女子是大派“解語亭”的殺手!他連忙下樓想再次聽她要說什麼,可是她卻再也不說了。
店主默默念着“解語亭”三個字,眼睛裏都是欽佩,這可是天下第一大派。如果是他,估計連“解語亭的大門在哪兒都不知道吧!他突然想起早就在江湖中流傳着的事情。
“解語亭”自平怡鎮分亭大爆炸以後,內部就組織起了一批殺手,這群殺手專門用來剷除異己,消滅那些與爆炸案有關的外組織人員。三年前這個殺手團隊裏出現了一個奇才,只要她一出手,無論對方是誰都會死於她的劍下。那些江湖大派,只要與“平怡鎮”有異心,便派出些個殺手組織,如果這些人沒有辦法解決,便會請出這位奇才。據聽說她是一位女子,天生就要精通武術的慧根,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練成或者精通某一派武功,所以現在她的功夫深不可測,若不是其只是一個殺手的身份,她必定會榮登高手榜。
店老闆在剛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還不太敢相信,畢竟一介女流怎麼可能這麼厲害,一定是傳聞傳得誇張了。後來陸陸續續的在他的酒館裏有流傳着各種傳聞,無疑例外都是說這個女子有多麼厲害。他也稍微打聽了一下,似乎這個女子叫做“葵”。
思緒想到現在的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了,只不過看到一個女子並且是出自於“解語亭”,就把她想像成傳說中的“葵”,實在是太奇怪了。自己怎麼可能有幸遇到江湖中的名人,這麼想着便又回到了二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去睡了。江湖離自己這麼遠,何必要操這個心,還是老老實實的做自己的生意吧。
突然,一個人雷鳴炸裂了天空,貪睡在桌子上的女子猛然被驚醒。於是她再也睡不着了,獨自茫茫然然地對峙着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黑暗的夜晚。女子約有二十五六,容顏卻極為年輕,只是冷漠的眼角似乎蒙了一層冰霜讓人不可親近,拒人以千里之外。她所有的頭髮都挽在頭頂,任由一支普通的發簪別住。
既然已經醒來就無法再睡去,原來沉醉的酒意現在也立刻清醒了,她起身走到二樓從窗戶口,一縱身跳下,身輕如燕沒有一點聲音。雨水狂虐地打濕着世界上的萬物,然而卻獨獨沒有辦法靠近她的身旁,所有的雨滴跌在她的頭頂就如同慢鏡頭一般變得極為緩慢,然後默默的反彈出去。她用真氣護住了自己的周身,此刻無論是雨水還是風,甚至就連普通殺手的劍也沒有辦法刺入。
在這個茫茫無邊的深夜,整條街就只有她一個人,從天而降的雨水不斷的從她身邊反彈出去,她的衣服是乾燥的,心裏卻是潮濕的。在漫長的深夜行走於漫長的小巷中,渾身乾燥的她在雨水的浸泡里,顯得格格不入。如果此時有人出門看見她,一定以為自己眼花看見了,外星人或者妖怪或者狐仙,非得嚇個半死。
她寂寥地行走在這個悠長悠長的小巷,雖然沒有風的侵襲,卻依然裹了裹衣服。他該去哪裏?記憶中的家早已不復存在,去找尹月嗎?她心裏更加難過,尹月亭主不希望自己打擾他,沒有他的吩咐,擅自找他他一定會生氣的。而他若是生氣,一定又會關自己緊閉,除了練功其他什麼都做不了。而練功不也是為了“解語亭”殺人嗎?她心中的疙瘩更難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她望着茫茫無邊的黑色深感落寞。
她不敢睡覺,因為怕一覺醒來自己又會變成另外一番樣子。她原本是一個九歲的女孩,不過一夕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少女,她長大后的模樣其實還算不錯,但自己依舊害怕,生怕自己的時間會再次被偷走。尹月說她不用擔心,以後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雖然她願意聽尹月的話,但還是不能放鬆。
說到尹月,她慶幸自己受傷后遇見了他,被他醫治好,被他收留,哪怕是做“解語亭”殺手,只要能為他分憂解難,她都會覺得開心。畢竟她的身體是二十多歲,心靈卻是十歲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