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說這就是喬兄你的不對了,怎麼可以拿着秀才的頭銜欺負人,一吊錢,蚊子肉少也是肉啊。」
於露白施施然的走出來,令喬家人詫異的是她沒站在喬家這邊,竟看似替牛大說話。
喬家父子皆露出不解的神色,喬梓想說點什麼,卻被於露白的眼色制止了。
「喲,終於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了,不過,你是誰?是喬家什麼人?」牛大瞧着突然冒出來的於露白,心裏提防着。
「我不是喬家的什麼人,我只是借宿的外人,這會兒正要離開,聽兩位在這裏說道,不如我來做個中間人。這樣吧喬兄,你方才說你都記着工時,不如把證據拿出來借我看看,也好讓這位牛兄弟知道你有沒有騙人,是不是想詐東家的銀子?」
喬童本來想你不站在我這邊就算了,居然還說我想誆東家的銀錢?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見於露白神情篤定,一派從容自若,冷靜下來的他心想雖然和於露白認識不久,不過他相信於兄弟絕對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去拿,我知道哥哥的冊子放在哪裏。」知曉喬童行動不便,喬梓自告奮勇。
不一會兒她出來,手裏拿着本簡單線裝的黃冊子,見喬童頷首,她遞給了於露白。
「嗯嗯,擰,這可就是你做人不地道了,這冊子明明白白寫着喬大哥上工的時數,我算算,你該給十五兩銀子又一吊錢的。」於露白一目十行看過去,這牛大還真是訛錢的貨。
牛大一聽,大聲喊冤,「胡扯,是十兩半銀子!」
幾道目光刷刷的投到他身上,牛大這時才知道自己說溜了嘴。
直比墨魚還黑的心腸!
軍器監的活都是艱苦活兒,破皮受傷是家常便飯,一個不小心,斷手指缺胳膊的,少腿缺掌的事不時發生,辛苦的勞作對應的是高酬豐償,不然像這種不死也去了半條命的工作誰要去干?
她二伯父是火器營翼長,加上她帶兵,對兵器製造使用比旁人還有更多涉獵和研究,這樣的辛苦錢從牛大手頭過去,居然就剩下一吊錢,連肉都買不了幾斤。
「啊,原來是十兩半銀子……瞧瞧我這算術真是糟糕啊!」她笑得清淺,沒半點不好意思,比較像小狐狸得逞了。
牛大自知失言又惱又怒,「我就算昧下一點錢又如何,難道你不用孝敬我一些嗎?」他嚷嚷道。
他可管着工匠所的事兒,除非這活兒喬童不想幹了,他的生死可是捏在他手裏,隨便給他派個比豬膽還要苦的活就夠他受的,秀才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得在他的手底下討生活?!
【第四章現成的墊腳石】
「也好,不如大家就一塊到管事面前說道說道,究竟該孝敬您多少才是個數,我們也不多話,只要上頭給句話。」這種人既然連別人的辛苦錢都要貪,若是扯到上司面前,看他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方才喬童叫他牛副管,副管副管,可不是該還有個正管事嗎?
牛大一聽要把事情鬧到大管事面前,立刻氣虛了。「這種小事哪需要鬧到大管事那兒去,他忙得很,是我把喬秀才的工錢看錯成旁人的,我給你補上就是了。」
十兩半銀子可不少,現銀沒有,牛大掏出一張銀票,輕飄飄的扔出來。
於露白雙指一剪,銀票到手,想輕賤人?沒門!
「還有半兩銀子呢?」
牛大的眼神幾乎想在於露白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牛大爺,你瞪我也沒用,半兩銀子能置辦不少東西了。」於露白存心嘔他。
牛大這才從髒兮兮的荷包里掂量出一塊銀子,丟給了於露白。
於露白據了掂,嗯,還行,差不離。
牛大瓮聲瓮氣的朝喬童撂下話,「秀才老爺,明早你最好來把缺的工時補上,不然大家都難看!」
於露白揮揮手裏的銀票,「牛爺,門在哪您自己知道,不送。」
牛大的綠豆眼狠瞪剜了她一眼,臉色臭黑地走了。
於露白冷笑,回頭看見喬家兄妹崇拜又感激的眼神。「喏,你的。」把銀票和一小塊銀塊遞給了喬童。
「於兄弟……」能從牛大那吸血水蛭的手裏原封不動的拿到工錢,喬童幾乎沒想過,喜出望外之餘,對於露白的機智更是佩服不已,內心深處隱隱的似乎有着什麼東西在蠢動。
喬梓的美眸里更是堆滿對於露白的崇拜和欽慕。
「那些肉麻兮兮的話不用說,辛苦賺的錢可以便宜任何人,就是不能便宜了那種小人。」
「多虧了於兄弟你,要不然我這些辛苦錢怕是只有打水漂的分了。」他感嘆又慚愧,望向於露白時,雙眸夾雜着些許複雜。
於露白皺着眉頭,帶着微微的不解。「喬兄,你在那裏是不是混得不怎麼樣?」
喬童有些窘迫。「是。」他承認。「我不太機靈。」那些阿諛諂媚都不會。
他臉龐清秀,體格偏痩,個子還算高,無論怎麼看都是活脫脫一個呆書生,這種清秀的書生京城裏隨便抓就一大把。
把這種不通氣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扔進粗人堆里,難怪連搶食都吃力,還被人昧了工錢。
「我還有一事不明白。」她的唇扯出一抹風輕雲淡的笑。
「於兄弟是覺得為兄有功名在身,為何有辱斯文的去做這種粗活嗎?」喬童把銀票交給妹妹,和於露白一同落了坐,面帶苦澀的說道。
「工作無貴賤之分,只是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一點就通,不笨嘛。
他是個秀才,明明路可以更寬廣,就算無意仕途,收幾個學生,束修的收入應該也足以養家活口,育人子弟也能發揮所學,若是有心再往上爬,授課之餘亦能自我進修。所以她不懂,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卻捨棄挑了辛苦的路子?
「說起來都怪我……」喬老爹自責的瞅了兒子一眼,眼裏都是歉疚。「是我拖垮了這個家,拖垮了他們兄妹倆,要不是為了給我看病、還債,童哥兒不會去借印子錢……」
說到底是為了錢。
可印子錢這種高利貸是什麼?一還三,利滾利,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喬童腦袋給驢踢了不打緊,還給自己掘了個無底深淵的大墳墓!
替他擦屁股?她又不是聖女,也不是喬家的誰,再說既然有膽子去借高利貸,就必須有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明天,我替哥哥去上工吧!」喬梓挺着還未發育完全的小胸脯,一臉赴死表情。
喬童極力反對,說什麼也要自己上工,再加上喬老爹搶着去,三人把感人大戲唱得很足。
於露白按着一抽一抽的太陽穴,告訴自己最睿智的法子就是把這父子三人的爭執當作耳邊風,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她是外人,幾千幾萬里都搭不到一起的外人。
但是,壞就壞在這個但是——這屋裏,好像、彷彿、大概她就是那唯二的「男人」,還是身體健康,能吃能睡、能跳能跑,沒病沒痛的那個。
而且,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畢竟吃了人家一頓飯,早晚也得還。
就說救人不如救條狗。
救狗可以轉頭相忘江湖中,救人一命,麻煩接踵而至,帶來更多的麻煩。
她咬牙切齒的長嘆,心想既然已經幫了一回就幫到底吧,洗頭洗一半的事情最討厭了,那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好吧,她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只是想找一件事來做,轉移自己傷春悲秋的注意力,並不是什麼該死的同情心泛濫,吃飽了撐着替人家做白工。
回到暫居的屋子裏,她抱着頭無聲唾棄自己,閑閑無事吟風詠月不是很好?幹麼把自己搞得騎虎難下?
唉,誰叫她於露白的致命傷就嘴硬心軟。
她握着拳頭,對着牆怒吼,「於露白,你這個大白痴!」
至於有沒有驚到旁人,如果連這個她都要擔心,她不如早跳汨羅江和屈原作伴得了!
直娘賊的!
專門製作攻城武器的廣備攻城作坊,其下設有大木作、鋸匠作、小木作、皮作、大爐作、小爐作、麻作、石作、磚作、泥作、井作、桶作、猛火油作、釘鉸作……等作坊,每個作坊看似不相干,但分工細緻,單單就於露白所在的弓弩院工匠就有好幾百人,作坊每年要造弓弩劍鎧甲數萬件,經過各作、院兵器抽查過關后,才能送交武庫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