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果得到這活計,洗衣的工錢每件都將提高到三文錢。
她樂得連回家的步伐都輕盈許多。
見到哥哥帶着人上門,喬梓把手上曬得軟香的衣服收進房裏,趕緊繫上圍兜,又出來燒水煮茶。
於露白把手裏拎着的東西拿進廚房,聽見喬梓的輕呼——
「好大的魚。」她已經不知有多久沒吃過魚肉了。
「晚上我們吃魚,等外面客人走了,我就進來弄。」
她一點都沒有要把魚分給旁人吃的意思。
喬梓也大方的笑,應好。「我先去鱗,把魚肚掏乾淨收拾了等你回來。」
她對愛進廚房的於露白不覺奇怪,酒樓客棧里的大廚、小吃攤上不都是男子在掌勺,何況於大哥的心思比她巧多了,弄出來的東西一定好吃。
想到這裏,她不由舔舔嘴唇,想到晚上有魚吃了,很是高興。
「好,那就有勞姑娘了。」
「別這麼說,我也知道自己煮的飯菜上不了檯面。」喬梓絞着手,帶着少女獨有的羞澀。
於露白乾笑,這她就不好說什麼了。
喬梓也開不了口要於露白教她廚藝,她一個女兒家的菜還煮得不如一個男子,這話要傳出去,能聽嗎?不說她的終身大事要泡湯,自尊心也不允許。
唉,在自尊心和胃口裏掙扎,真是為難人!
於露白走出廚房,回到堂屋,發現鳳訣和喬童兩個男人居然聊得起勁,話題天南地北,
連君子六藝都聊上了,看起來很投契。唉,看了眼外頭寸寸短了的日頭,這鳳訣是要在這裏留飯的意思嗎?
果然,就聽喬童說道:「聽君一席話,小弟真是長了見識,天色已晚,晚上在這裏吃飯吧,我叫妹妹多做幾個菜,只是菜色簡陋,要請鳳兄見諒。」
家裏有十兩半銀子的進帳,他底氣足,除了可以還上一些債務,一早於露白出了門,他就吩咐要去許員外家的妹妹順便買些肉米回來,於兄弟是他的貴人,人家幫忙這許多,還替他拿回了工錢,能力微薄時沒辦法,如今手頭松泛些,請於兄弟吃頓好的,再應該不過了。
從言談里,喬童得知鳳訣做的是票號和出海貿易的生意,這海上生意可不是誰都能做的,海上風險大,賠賺都得看老天爺的意思,資本若是不夠雄厚,對海域航線不夠了解,就算手頭上有人脈能手,也輕易不敢嘗試的。
自己局促在這一方世界裏,為了家裏的事焦頭爛額,遑論去想天下如何遼闊寬廣,他有心仕途,想替最底層的百姓發聲做事,但做官除了需要會讀書,還要會做人。
讀書,他曾自詡可以,但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他只懂皮毛,至於做人,方才談到圓融暢達,別說眼前這商賈,他連於兄弟都比不上。
喬童驚訝他涉獵的事這般廣闊,進一步詢問才知道鳳訣居然是科考案首,雖然功名在身,後來卻做起買賣,不過幾年功夫就掙下了萬貫家財。
這下可把喬童驚得羞愧不已。
人家可是堂堂案首,他還只是個區區秀才,自己要學的東西那麼多,如果對自己不嚴格,又如何能把家人安頓好、如何能實現在仕途上的目標?
他今天不努力,不用說明天被人踩在腳底,牛大的嘴臉還不足引以為戒嗎?他來鬧的時候,自己完全不頂用,要不是於兄弟機智,他辛苦掙來的工錢就要便宜了別人。
人只有不斷的強大,才能不被欺負,不會被人看低!
於露白默默又轉回廚房,灌了兩杯涼水,她哪裏知道龍困淺灘的喬童因為鳳訣的無心點撥而心緒劇變,有了更加想出人頭地的鬥志。
就算知道她也無所謂,她餓壞了,填飽肚子再說。
至於圖紙一事,等那從喝茶進階到吃飯的不速之客走後,再說吧。
【第六章受雇做鏢師】
灶台上除了已經剖洗乾淨的大鯉魚,還有半隻兔肉,一塊豆腐,幾把青菜。
人多嘛,又有兔肉,省事起見,就吃撥霞供吧。
什麼叫撥霞供?
也就是把兔肉片成薄片,盛放盤中,鍋內添開水,爐膛內放已燃的炭火,將熱湯中的肉片反覆撥動涮熟后,蘸着酒醬椒料便可食用,因肉片色澤宛如雲霞,名稱由此而來。
於露白把魚骨丟進鍋底,指揮上完茶又回來的喬梓摘菜,洗肉,調佐料,炸芋頭,忙得不亦樂乎。
撥霞供本來就是個熱鬧的吃法,各夾各的,愛吃什麼涮什麼,吃完肉還有時蔬、蒜苗、河鮮……要於露白說,就是個大雜燴。
料理完兔肉后她把下鍋的事交代給喬梓,自然她也沒忘記自己念念不忘的斫鱠。
撥霞供和斫鱠,不搭嗎?
不會啊,反正都是要入口的食物,看人怎麼吃就是了。
喬梓看於露白刀落如飛,對她的刀工咋舌,那魚片拿起來都呈半透明,如同蟬翼,她不禁吶吶的問道:「於大哥,你不會是哪家酒樓的大廚吧?」
「大廚?不是,不過砍人頭我很在行。」
喬梓不知該怎麼回應,這笑話好難笑。
但於露白可不是哄她,戰場上,為了求勝,她的確殺人如麻——有什麼辦法呢,她不殺敵人,那些人就會反過來要她和兵士們的命,要是城破,百姓可就會任人魚肉。
食物上桌,大鍋放在中央,四周擺上數小碟,裏頭是酒醬醋蒜泥辣椒粉等佐料,另有一大盤片得薄薄的兔肉片、青菜,有葷有素,肉料鮮美、刀工精細,蔬菜青翠。
聞到菜香的喬老爹早已出來,喬家許久沒這麼熱鬧了,看見貴客,心裏高興,面上的精神就多了幾分。
圍鍋共食,舉箸大啖,自烹自食,熱烈融洽,即便四月底有些熱了,熱氣騰騰中,也是暢快淋漓。
撥霞供奪人眼目,一大盤子的斫鱠也不遑多讓,定睛一看,魚肉極薄極細嫩,碟邊堆着嫩綠的碎蔥,還有芥末、蒜泥、橙絲等,夾起魚片沾着芥末往嘴裏一嘗,又滑又涼,吃過撥霞供再吃這個,鮮中帶甜,非常解膩。
斫繪一掃而空,撥霞供也吃得只剩一點湯底,每個人都有點吃撐了。
「今天真是豐盛!」喬梓不由嘆道。
於露白不是很滿意,意猶未盡的道:「都說窮習文,富習武,我是練武的人,要有好身體就得吃得好,要是能尋點蕁菜,用來燉個羹,那就更好了。」
這話引得所有人都笑了,蕁菜只產在西湖,且有季節限制,因此都當玩笑話帶過去。
此時,鳳訣已不得不走了,他對於露白和喬家人來說,不過是有着一面之雅的陌生人,看準了人性本善,厚着臉皮吃了人家一頓飯,見好就收,他也沒借口繼續賴下去。
於露白和喬童送他到門口。
「多謝喬公子,請留步,我還有幾句話想同於兄弟說,於兄弟,可否借兩步說話?」
喬童很有眼色的進門去了。
「不知於兄弟在荷澤縣會盤桓多久?」鳳訣開門見山,模樣仍是端方如玉,這一問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等工匠所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要離去,也許回京,也許去別處。」她說得模稜兩可,這個男人身上有股叫人無不可言的魅力,但是她也留了心眼,行走江湖哪能對誰都言無不盡的。
「唔。」
「我是個不愛動腦筋的人,接下來要做什麼,還沒想那麼遠。」
這一年來,她獨自行走在外,療情傷,舔舐傷口,自在是自在了,想哭就哭,想任性就任性,誰也管不着,可是沉浸在失去如墨哥哥的傷痛里,她真的能快活嗎?
沒有,只要一思及便心如刀割,割久了,發現情傷最痛的永遠不是最初,而是在日後獨自咀嚼,回味過來的苦澀,日復一日的行屍走肉,每一次的呼吸都痛得不能自已,可也因為這般的獨自煎熬,讓她殘酷的發現也明白——她的如墨哥哥是永遠在她生命里謝幕了。
現實很難接受,但是不接受又能如何?
她不能永遠這麼渾渾噩噩,她是該醒了,她還有家人,還有關心她的朋友,還有一直縱容她的哥哥們。
是的,一年來,家人表面對她不聞不問,但是她何嘗不知道她一個女子,要不是有家族的袒護縱容,又哪裏能隨意到處行走,想去哪就去哪,要知道路引就是個大問題,要不是有人往上打了招呼,她哪能一點阻礙都沒有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