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仇舊恨
侯王埋首伏地,沉聲說道:“在下跟隨在徐鴻儒身邊,其實是奉了聞香教少教主之命!”
魏忠賢驚訝道:“王好賢?!如今聖上正準備派兵去河北灤州石佛口,將這個王好賢和聞香教一鍋端了,你且說說,他派你到徐鴻儒身邊做什麼?”
侯王繼續道:“魏公公有所不知,實際上,徐鴻儒自恃乃是前教主王森的大弟子,完全不把少教主放在眼中,早就覬覦教主之位。兩年之前,少教主就察覺到徐鴻儒有大的圖謀,便命小人想方設法打入其內部,掌握其動向和陰謀。想來各位大人都清楚,我教少教主素來清心寡欲、一心向善,對官府唯命是從,每每開壇講法,亦是勸導教眾安順良善,絕不會行此大逆不道、叛亂謀反之事,所有一切皆是那徐鴻儒膽大包天、野心勃勃,擅自而為。鄒縣一役,小人擒獲徐鴻儒,向兩位楊大人歸降,亦是奉了我教少教主之命的!”
魏忠賢不可置信地笑道:“你的意思是,徐鴻儒這次謀反,和王好賢沒有半點關係,反而,王好賢還為平叛立了功勞?!”
侯王叩首道:“正是如此!”
楊國棟此刻也抱拳道:“魏公公,末將叔侄在圍困鄒縣之前,便早已收到侯王暗中送來密信,言明將與我大明官軍裏應外合,一舉拿下鄒縣。侯王之言,是可信的!”
魏忠賢沉吟良久,又出言問侯王道:“那魏七也如你一般,是王好賢派往徐鴻儒身邊的嗎?”
侯王搖頭道:“非也,在下人得到徐鴻儒信任之後,這兩年來,一直和魏七關係不錯,在徐鴻儒謀反之後,我便和魏七表明了身份,並陳明利害,將其說服,最後終於得其相助,成功擒獲徐鴻儒!”
魏忠賢點點頭道:“此事事關重大,不能以你一人的片面之詞便使得王好賢脫罪,老夫需得與聖上稟明后再做定奪,你們便耐心等消息吧!”
三人見魏忠賢答允幫忙,大喜過望,一起拜倒致謝。
魏忠賢示意他們起來,問侯王道:“王好賢如今多大了?”
侯王又伏身拜倒,恭敬答道:“今年五十有八!”
魏忠賢納悶道:“五十八?豈不是比老夫還要大上四歲,你怎麼還稱呼他為少教主,真是有趣!”
侯王回道:“先教主王森曾有訓示,欲成為聞香教教主,必先獲得香狐之尾。而在先教主駕鶴歸去后,那鎮教之寶香狐之尾便下落不明了,所以多年來我聞香教雖以少教主為尊,但卻教主之位一直空缺!”
魏忠賢笑道:“少教主這個稱呼,倒着實讓人容易產生誤會,老夫還以為那王好賢是個可以和忠勇侯相提並論的青年才俊呢!”
楊國棟雖一直鎮守山東,但其對京師發生的事情卻知之甚多,高傑兩月前一鳴驚人,有心人早就獲知了這個消息,而楊國棟恰好就是有心人,即便是高傑和魏家走得近乎,這楊國棟也是清楚的。他當即笑道:“魏公公,這王好賢即便就是年輕幾十歲,也無法和忠勇侯相提並論不是!”
魏忠賢回頭瞟了一眼高傑,見其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有些納悶,隨即笑着以手指之,對楊國棟三人道:“你們可知這位是何人?”
楊國棟三人面面相覷,盡皆搖頭。
魏忠賢呵呵笑道:“他便是忠勇侯高傑!”
楊國棟三人大驚失色,連忙對高傑抱拳行禮道:“不知忠勇侯在此,我等失禮了!”
誰知,他們說完之後,高傑半點反應都沒有,依舊雙眼無神,痴痴獃呆。
楊國棟三人相視無語,不知這古怪的忠勇侯在搞什麼名堂。
等到魏良月使勁在高傑手臂上掐了一下,他方才“啊呀”一聲醒悟過來,乾笑了數聲,方才起身回禮道:“見過三位將軍,高傑失禮了!”
楊國棟等連說不敢。他們對高傑雖然知之不多,但其深得聖上賞識、貴為信王殿下的乾哥哥等情況卻是清楚的,都為在今日拜望魏忠賢的時候,順路結識了這位少年權貴而慶幸不已。
高傑對楊國棟不是太熟悉,但楊肇基卻是聞名已久,算得上是明末難得的猛將之一了。起初還因為能得見這位大名鼎鼎的將軍而頗為欣喜,可當得知他是和侯王一起來的,頓時心情大變。等到侯王表明他其實是奉王好賢之命,行卧底之事,出賣徐鴻儒,向官府賣好,高傑更是義憤填膺,暗自將王好賢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一時間有些走神了。
但高傑畢竟不是常人,瞬間便將心態調整正常,一邊於楊氏叔侄和侯王虛與委蛇,一邊暗下決心,要將這可惡的侯王狠狠懲治一番,為徐神醫報仇,為萬千義軍報仇。
再次向魏忠賢拜謝之後,楊氏叔侄和侯王送上厚禮,便告辭而去。
魏忠賢看了看桌上堆起的禮盒,笑着對魏良卿道:“卿兒,你和龍峰、悟空和月兒帶着這些禮盒去後院,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分了吧。我和小傑還有些話要說。”
魏良卿連聲應承,性高彩烈地帶着姬龍峰等離開了客廳。
魏忠賢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傑,緩緩道:“小傑,知道魏叔為何要在見客時,將你等留下來了嗎?”
高傑皺了皺眉,不確定地搖了搖頭。
魏忠賢站起身來,走到高傑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當我得悉這三人在孫慎行那裏碰壁之後,我便早知他們會來尋我幫忙,留下你,是因為你和那徐鴻儒的關係罷了!”
高傑聞言心中一凜,盯着魏忠賢,沒有作聲。
魏忠賢微微笑道:“你不必緊張,你和徐鴻儒的關係,聖上並不知曉,我能夠得知,只是因為慈慶宮中,有我的人罷了。”
高傑望着魏忠賢,心跳不已,暗想魏叔雖然出身於市井之間,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心思縝密,頗有心計,才當上秉筆太監一年不到,便在宮內宮外耳目不少了,可以想見,當他不久后提領了東廠,會是番怎樣的情形。
魏忠賢見高傑默然不語,一副頗有戒心的模樣,苦笑一聲,嘆道:“看來,小傑對魏叔尚有些不放心啊!”
高傑從魏忠賢眼中看到了真誠和慈愛,白蓮九生神功七生警亦未讓他感覺到危險的預兆,頓時放鬆下來,便真誠地說道:“魏叔,您消息靈通,既然知道我和徐鴻儒關係不淺,又為何要讓我見到出賣他的侯王呢?!”
魏忠賢微笑道:“因為,魏叔和你的感受是一樣的,對這個侯王,以及那位聞香教的王好賢,深惡痛絕!”
高傑詫異問道:“這又是為何?”
魏忠賢背手踱了幾步,方才緩緩道:“你還記得魏叔是哪裏人氏嗎?”
高傑想了想道:“北直隸肅寧。”
魏忠賢點點頭道:“肅寧緊鄰河北,與聞香教大本營灤州石佛口相距不遠。魏叔年輕時曾混跡江湖,聞香教勢力不小,教徒遍及冀、魯、贛、晉、豫、秦、川等地,老夫便難免和他們有過接觸。”說到這,他目光漸漸陰冷,突然抬頭望向大門之外的天際,沉聲道:“魏叔也曾和你一樣,身邊有好兄弟、好夥伴,可惜,他們都沒能熬到今天,沒能等待魏叔混出個樣子,便盡皆故去了!”
高傑心中一動,問道:“那幾位前輩莫非是因為聞香教之故而。。。”
魏忠賢收回目光,轉頭看着高傑道:“確切地說,我那幾個好兄弟是因為觸犯了王好賢那廝而遭到殺身之禍,即便是老夫,亦只是因為命大而逃過一劫罷了!此後因實在無法在家鄉呆下去,這才下定決心,自殘身體,進宮避禍!”
高傑沒想到魏忠賢進宮竟然和聞香教王好賢有關,驚得目瞪口呆。
魏忠賢發出一陣凄厲而痛苦的笑聲,繼續道:“想當初,我們幾個年輕人不過是因為嬉鬧之餘,沒來得及避讓那王好賢的大駕,便被其命令護衛頭目梁梓龍事後進行追殺,除了老夫之外,其餘三人盡皆隕命。呵呵,王好賢,一個聞香教的少教主,起行排場竟然比知府還要龐大,端的是囂張至極,我和我那三個兄弟,在他眼中,連螻蟻都不如啊!”
看着魏忠賢雙眼泛紅,目露恨意,高傑一陣凄然,起身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道:“作惡之人,天必懲之。不是不報,時機未到!”
魏忠賢拭去欲落的老淚,吸了吸鼻子,對高傑道:“小傑說得好!不是不報,時機未到!不過,這次,時機依然到了!”
高傑遲疑道:“魏叔的意思是,趁這次山東之亂的由頭,除掉王好賢?!”
魏忠賢道:“沒錯,血債,該是討回來的時候了!”
高傑想了想道:“那魏叔你剛才還答允了要幫楊氏叔侄和侯王的忙。。。”
魏忠賢微笑道:“楊國棟和楊肇基都是難得的將領,此次平叛有功,幫幫他們理所應當。至於這個侯王,雖是奉了王好賢之命,但亦算是個不忠不義之徒,我豈會真心幫他?!只是,我們要對付王好賢,他還是有用的!”
高傑遲疑道:“魏叔,您將這般隱秘之事都對小傑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魏忠賢凝視高傑的雙眼,真誠地道:“不是魏叔自誇,從江湖中混到皇宮中,老夫每每遇難呈祥、逢凶化吉,除了有好機緣,好運道,亦和我閱人無數,善於識人有很大的關係。第一眼看到小傑你,魏叔便以自家子侄視之了,在我眼中,你和良卿、月兒並無區別!”
高傑雖知魏忠賢此言有些誇張,但亦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信賴和重視,頓時笑道:“那以後,小傑就真正多了一位疼愛自己的長輩了!”
魏忠賢點點頭,深情道:“小傑,你是個聰慧多智,卻又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在如今這個世道中甚是難得,我家良卿和月兒以後可能還要你來照拂和幫助!”
高傑鄭重道:“小傑和良卿大哥和月兒雖相識不久,卻肝膽相照,性情相投,便如兄弟姊妹一般,今後定會相互扶持,魏叔儘管放心。”
魏忠賢滿意地道:“這就好,這就好,想來你也意識到了,魏叔正在走一條危險重重的路,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到萬丈深淵之中,絕無翻身之機。而且,到了那時,定會禍及家人,這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如今有了小傑你這番話,魏叔欣慰了!”
高傑想到後世文人對魏忠賢所作所為的口誅筆伐,想到他不過是替天啟帝做孤膽先鋒,頓時心生崇敬,卻又於心不忍,勸道:“魏叔,你難道就沒想過放棄嗎?也許還另有選擇呢?”
魏忠賢呵呵長笑,半晌方才道:“我魏忠賢剛入宮時,不過是個最低賤的內侍小廝,得蒙聖上恩寵,方才有了今天這般光景,雖肝腦塗地,亦必報皇恩,聖上但有所命,某絕不會生半點退拒之念。”
高傑聽罷,腦海中出現“愚忠”二字,可是,在此刻,望着義無反顧的魏忠賢,他突然之間,第一次感覺到,“愚忠”竟然令人那麼可敬可佩。
魏忠賢收拾心情,拉着高傑坐下,問道:“魏叔知道你想要救徐鴻儒,你且發話,要不要魏叔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