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真道士
耍帥通常是要付出代價的,否則大俠也不會那麼難做。
郭襄一時興起將房間謙讓給別人,卻沒思及後路,與林淡秋在長安城裏東奔西跑半天,大小客棧轉了七八家,竟然無一不是客滿。大街小巷之上,身着勁裝、腰挎刀劍的武林中人滿目皆是,光從服色來看,大多是北方諸省的中小幫派,約有三四十家,估算起來,怕不聚了一兩千人,而且後續還有人馬不斷到來,唬得蒙人草木皆兵,早早關了城門,一隊隊士卒厲兵秣馬,幾乎便要入城清剿。但不知為何,最終遲遲沒有動手。
二人越看越是詫異,按說林淡秋和郭襄都不是孤陋寡聞之輩,武林中大多數成名的厲害人物,他二人便算不識,也多少知道些特徵秉性,如若見到,大略能夠認得出來。可兩人轉了一圈,卻沒見到幾個厲害人物,偶爾遇到一兩個似乎聽說過名號的,也是些微末之流的小角色,別說那些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便是武功能與郭、林二人差不多的也是鳳毛麟角。按說這麼大規模的幫派聚會已是武林中少有的場面,便算沒有些頂尖高手,一般總能有幾個武功聲望都還說得過去的人前來主持,否則無人可以服眾,萬一鬧將起來,豈非無法收拾?
然而更奇怪的尚在後面,郭、林二人原以為這一大夥人乃是事先約好了在此舉辦什麼聚會,然而細細觀察之後,卻又覺得全然不對。這些人之間相互見了,非但沒多少招呼,反而彼此怒目相視,大加戒備。若非在蒙人佔領區上心有顧忌,說不得便會大打出手。
整座長安城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妙的壓抑感,似乎只消有個火星,便會掀起燎原之勢。
便這樣走走看看,不覺天色已是一片昏黑,林淡秋扯扯郭襄,道:“師姐,光這麼瞎轉下去不是個辦法,不若先把住宿之事解決,養足精神,此間事情,明日慢慢打探不遲。”遲疑了一下,又道:“這事着實有點邪乎,我們離開襄陽也沒多久,事先卻毫無消息,此刻想必師父、師娘那邊也未必便能得知,總該想個法子,通知他們兩位,總是有個準備的好。”
郭襄也已走得有些頭暈眼花,正欲找個地方歇腳,便點點頭道:“確是得找個地方落腳不錯,爹爹媽媽那邊倒不必擔心,想來如此大變,早該有得到消息的同道友人去報信了。”想了一想,道:“不過總是謹慎些好,瞧這些門派一窩蜂地湧進長安,進來以後卻又和沒頭蒼蠅似的,與其說是來聚會,倒不如說更像是被人集體騙來。不知暗中指使之人卻又是誰,要做些什麼?”
林淡秋也早已有此疑惑,但此時線索太少,瞎猜也是無用,嘆道:“只可惜長安城裏當年那些宿老名士大多南遷,又或被蒙古人殺得個七七八八,咱們沒什麼熟人,不然至少也可知道點因頭。”
兩人邊說邊走,正做沒打算時,卻見半條街之外有幾個道士模樣打扮的人匆匆而行,直奔城西而去,為首一個四十來歲的道人,長須冉冉,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郭襄眼睛一亮,低聲道:“是全真教的人!”又道:“卻不知是哪位道長到了?”
林淡秋細看一下,道:“是第四代弟子,光看身形卻認不出來,似乎不是熟人。”看了郭襄一眼,笑問道:“追?”
郭襄看他似有他意,不禁瞪他一眼,反問道:“為什麼不追?”
林淡秋笑道:“卻不知是哪家的大小姐,前不久才告訴我不太喜歡那幫牛鼻子老道的。”
郭襄扁起嘴來,輕輕給他腦袋打上一記,微微嗔道:“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我玩笑!”說著自己卻也忍不住笑了,又道:“事分輕重緩急之別,此時你我二人孤立無援,本姑娘只得放下身段,去見一見那幫牛鼻子叔叔了。”
自丘處機去世之後,當年號稱名震天下的全真七子便已只剩二人,便是玉陽真人王處一和清靜散人孫不二這兩個,況且武功本非極高,又年齡大了,不如何在江湖中走動,平時教內事務,已全然交給第四代弟子打理。然而尹志平身死,李志常雖然兢兢業業,奈何本事不足,無論武功才智均不屬上乘境界,再加上終南山地處蒙人控制,雖然當年憑丘處機與成吉思汗一席談吐,蒙人總算是沒去找過什麼茬,但處處限制,也是必不可少。如此幾番折騰,當年號稱武林正宗的全真教,此時已是逐步破敗,垂垂暮矣。
雖然郭靖最是尊師重道,以自己師從全真之故,對其仍是尊重如昔,但在江湖之上,卻已漸漸無人再將他們放在眼裏。郭襄表面上對全真教眾禮貌周到,但她見過的超一流高手實在太多,心中約略也有些有些瞧不起他們。此時前去求教,雖說是迫不得已,想來心中終究也會有些疙瘩。
此時街上還有不少行人,兩人不願惹人注目,便未高聲呼喚,只在後面急急追趕。豈料那幾個道人也是行走匆匆,腳程頗快,連追了兩條街道,竟是未能趕上。郭襄漸漸起急,腳下加勁,展開輕功追了上去。林淡秋一個猶豫,已被她甩下老遠。
此時長安城裏到處都有不少武林中人,郭襄這般狂奔居然也沒引起多少騷動。林淡秋見這樣子,也顧不得旁人目光,展開身法追了上去。他這幾年內功小有所成,輕功與郭襄相比已是相差無幾,幾個起落,已然在下一個拐角之處追上郭襄。
卻見郭襄愣着沒動,只是眼光盯着前面一處院落的門派,滿臉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林淡秋心中起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見一塊書着“迴風門”的金字牌匾,橫在那高大院門之上。
不知是哪個書法名家給他提的字,寫得倒是鐵划銀勾,頗有些耀武揚威的氣勢。
林淡秋皺皺眉,小聲問道:“那幾位道長……是進這間院子了?”
郭襄點點頭,和林淡秋面面相覷,均是有些詫異,他二人一路追來長安,為的便是來尋這迴風門的霉頭。最初郭襄以為要找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還會頗費一番周折,豈料找倒是很快找到了,卻又出了新的變數。
也是他二人先入為主,心中早先認定了這迴風門裏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郭襄雖然瞧不太起全真教的牛鼻子們,但自幼耳濡目染,還是十分相信他們乃是行俠仗義,為國為民的正道俠士,此刻見到一向標榜名門正派的全真教竟與之有所牽連,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林淡秋考慮得則更加全面一點,一方面固然不相信此時的全真教還如王重陽那時一般純潔正派,另一方面也懷疑自己是否誤會這什麼迴風門了?
他與郭襄道:“師姐,全真教的道長雖然進去了,但也不知所為何事,此刻便下結論,未免不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與其咱倆在這裏瞎猜,不若上前探上一探。”
郭襄摸着下巴思索一陣,道:“那也不妨,便是真有不對,想來全真教的牛鼻子們也不敢真把咱們給傷了。大不了彼此給個面子,下次再去找他麻煩。”
兩人商議已定,林淡秋便要上前敲門,豈料前腳剛邁出半步,後腳就被郭襄一把抓住,卻見小東邪面露邪色,嘻嘻笑道:“若是這般正大光明地上去,他們必有防備,就算心中有鬼,也定然不肯認賬。既然要探,那便探得徹底些、隱蔽些。”
說罷,指了指院中房頂。
林淡秋哭笑不得,心說郭二小姐不愧是惹事專家,難怪每次都要惹出大把事端。
這般偷偷摸摸的,不說行事是否占理,萬一發現之時,人家又不知道你是誰,說不定擔心機密被泄,一上來便要痛下殺手。
他剛要勸阻,卻見郭襄已經行動,三步並作一步,已然悄無聲息地繞進旁邊的小道之內。
林淡秋不敢出聲制止,卻見郭襄極其靈巧地竄上牆頭,悄悄向內瞅了一眼,似是見到看守不嚴,便朝林淡秋連連揮手,示意他一起潛入。
林淡秋微一遲疑,郭襄卻已經翻入院內。如此一來騎虎難下,林淡秋也只得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這院落面積頗大,兩人跳入之處乃是廂房的一角。此時天色已暗,這房間卻黑燈瞎火,也不知是無人居住還是外出不在。倒是便宜了郭、林二人,不費吹灰之力,便繞到了院落主屋旁邊。
遠遠望去,大堂內燈火通明,想來全真教的諸位道士已經進入其中。兩人稍一細聽之下,裏面有人高聲談笑,似乎氣氛十分融洽。
林淡秋看看身前的郭襄,此時背對自己,雖然看不見表情,卻能看到右手拳頭已是攥的死死的,發出微微顫抖,想來心中正在天人交戰。
他忽然一陣衝動,靠上前去,輕輕抓住郭襄的小拳頭。
郭襄渾身一顫,頭猛然回到一半,卻又強自停住。林淡秋左手拍拍她的肩膀,右手則緩慢、溫柔地揉捏着那隻充滿了激動與憤怒的拳頭。
郭襄沒有動彈,那隻攥緊的拳頭,卻漸漸地鬆了。
接着她的小手輕輕握了林淡秋的右手一把。然後她轉過頭來,朝他送去一個微笑。
那是默契的兩人之間才能看懂的一個會心的笑,其中有感謝,也有調笑,似乎在說我堂堂郭二小姐,此時卻要你這入門才三年的師弟幫忙,當真丟了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