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琴玉簫
卻說三人下得山來,回客棧找到程、陸二人,一邊吃飯,一邊將方才事情說了,程英沉吟片刻,道:“那也不妨,無色禪師是羅漢堂首座,門下弟子被人打了,他定會知曉,也必定會猜出咱們身份,只怕這會兒已經派人來找咱們來了。既然雙方都沒什麼大傷,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覺遠大師之事,十分蹊蹺,待會兒等人來了,再行細問好了。”
她話音未落,卻聽外面一個豪爽的笑聲道:“老衲便是專門來解釋此事的。”接着一僧推門而入,正是無色。
林淡秋等見到竟是無色親自來了,都不禁一愣,郭襄問道:“無色大師,你來得正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這話問得不甚尊敬,但無色年少時本是個江湖豪俠,也沒那麼多禮節規矩,見她問起,呵呵一笑,道:“這話說來話長,且待老衲慢慢說來。但不知幾位是怎麼和我那覺遠師弟相識的?”
郭襄道:“三年之前,我和爹爹媽媽等人去華山祭奠洪師祖,恰好遇到那位覺遠大師追緝尹克西、瀟湘子兩名偷書賊,因此得以有過一面之緣。相逢時日雖短,但爹爹、媽媽、外公和大哥哥都很佩服那位大師的武功,卻不知你們為何要把他用鐵鏈捆了,罰他挑水灌井?”
她此話一出,無色先自愣了,喃喃地道:“武功?覺遠會武功?這怎麼可能?”他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又向郭襄確認道:“此話當真?”
郭襄、林淡秋等見他神色不似作偽,都是大奇,面面相覷,程英秀眉微蹙,問道:“首座不知道么?”
無色訝道:“確實不知。我那覺遠師弟自幼出家,數十年來未出寺門一步,平時為人敦厚,一心向佛,毫無治事之才,故此給他安排了一份藏經閣的閑差。自老衲認識他這四十年間,從未見他與人動手。”
程英想了想,道:“那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位覺遠大師於武功招數一道可謂一竅不通,平時為人又有那麼一點……有一點老實,或許無意間習了上乘內功,卻不自知。他的內功實是深厚無匹,絲毫不遜於郭大俠、楊大哥他們。”
無色撓着頭,似乎無論如何想不通其中訣竅,嘴裏喃喃道:“怎麼可能?他從哪學的武功?易筋經?洗髓經?這事當真怪了。”
他想不明白,林淡秋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看程英便要說出九陽神功之事,連忙輕輕咳嗽一聲,道:“無色大師,覺遠大師是為什麼受罰的?”
無色聽他問起,忽然發覺自己失態,連忙收攏心神,道:“瞧我把話扯到哪裏去了,說道他受罰一事,這事情倒也是由那失竊的經書而起。他丟失的那本楞伽經乃是從當年達摩祖師東渡時記錄在貝葉上的原本所抄,於我禪宗一道實是珍貴無比,這丟失經書的責罰,便是渾身纏滿鐵鏈,用鐵桶挑三千一百零八桶水。寺中戒律嚴格,不論輩份高低,身份如何尊崇,如若犯戒,都要經受相應刑罰,以戒再犯。便是我弄丟了書,也是一樣受罰,卻不是特意欺負他。”
程英等幾人面面相覷,心中均想:“他不知道覺遠武功出處,又只道那經書是禪宗經典,難道他並不知道經書中的秘密?”都覺得既然這事情既然是少林寺內部的處罰,自己再多說下去,毫無道理。
至於經書中的秘密,他既不知,自己也沒有告知的義務,想來說了於事無補,反而平白增添了覺遠的罪過。
於是郭襄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多事了。真對不住,明日定當登門致歉。”
無色哈哈笑道:“郭姑娘說哪裏話,我那幾位徒孫驕傲自大,態度蠻橫,此番正好叫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姑娘若是認我這個朋友,那所謂道歉之類,休要再提。”這梁子便算就此揭過了。
幾個人心中各自有事,言語中也就東拉西扯,越說越沒邊,到了最後,連三年前的襄陽大戰都提了起來。聊得一會,無色見天色漸晚,便起身告辭。
待無色離去,眾人各自回到房間洗漱休息。林淡秋躺在床上,但覺頭大如斗,翻來覆去無論如何睡不下去。心想:“果然因果輪迴,不管做下什麼,總有遭報應的一天,自己抄那經書一事,此番再也無法解釋。”
他當初凡事力求面面俱到,偷抄九陽真經是早有預謀之事,待到可以去做時雖已沒有必要,但想來備而不用,總是好事,卻疏忽了如今這般局面。
他轉念又想,此時這事死無對證,那蒼猿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只怕百年之內都不見得有人找得到,自己便咬死了說沒有,只怕少林僧人也不能將自己怎樣,或許還會認為覺遠推卸責任,隱瞞絕世武功的出處。
這想法只在頭腦中停留了一瞬,他重重地拍打腦袋,暗罵:“林淡秋啊林淡秋,你自詡正人君子,卻想出這等齷齪念頭,秘密藏得越多,就越膽小了么?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下的錯誤,總是該坦坦蕩蕩去面對,去彌補。”
其實這事情也不能說全是林淡秋的錯誤,他抄書、帶走都是經過方丈等人一齊同意的,所犯之錯就是隱瞞了真實目的,但少林寺自己都不清楚這書的珍貴所在,追究起來,也有一半是咎由自取。
然而這事牽扯實在太大,一個九陰真經已經在武林中引起數十年的軒然大波,若再出來一個可以與之分庭抗禮的九陽真經,只怕就算自己給他們重新抄出一份,少林寺也決不會只讓自己挑個三五千擔水就能了事,事情若傳出江湖,自己更是永無寧日。
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心想只能硬着頭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過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當第二天他跟着大家一同趕上少林時,誰都沒顧得上提起此事,因為何足道到了。
人未至,琴先聞。
距離少林寺尚有一段距離,林淡秋先聽到了一段絕妙無倫的琴音。他在黃蓉門下三年,雖不會彈琴,聽卻聽過不少,但覺這琴聲時而空靈清脆,時而悠揚婉轉,竟似百鳥齊鳴,又如萬聲啁啾,充滿生機盎然之意。
郭襄和程英比他要高明得多,此時對望一眼,各自點頭,都是加快腳步,疾向琴音所在之處奔去。待轉過一個彎來,眾人都看到一個男子在少林寺寺門的正當間盤膝而坐,席地撫琴,一柄長劍卻放在腳邊。
看他相貌,不過三十歲年紀,生得長臉深目,瘦骨稜稜,隱有西域血統。他彈琴時,雙目緊閉,就只憑心感受音色旋律,然而那眉宇之間的神色,卻總給人一種桀驁不馴的感覺。
程英等幾個人見他琴音絕美,都不願上前打擾,雖然各自抱了老大疑問,卻是誰都沒有開口。然而少林眾僧卻沒有這個耐性,當先便有一僧上前喝問他來歷。
那人卻毫不理會,只顧彈奏,眾僧面面相覷,不知此人底細,但想到這兩日要來少林挑戰的那個“崑崙三聖”就自稱琴棋劍三聖,此人既然在此彈琴,說不定便是那何足道,當下誰也不敢怠慢,各自凝神戒備,另有一個僧人便跑入寺里彙報。
過不片刻,但見天鳴、無色、無相、潘天耕、方天勞、衛天望等一眾人等帶着十幾個大弟子魚貫而出。
天鳴望向潘天耕等人,後者點點頭,示意正是此人。這一下眾僧再不客氣,各自佔據有利位置,連帶着將林淡秋等人也圍了進去,
這些僧人都是少林寺最精銳的好手,每一位都身負絕技,但那何足道毫無慌亂之意,仍專心彈奏,竟將這許多人視作無物。
無色見到程英、林淡秋等人,不知他們之間有無瓜葛,便走上前去輕聲詢問,幾人均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識此人。
無色微微揮手,少林僧眾們讓開一道缺口。林淡秋等人也均不願插手添亂,都老老實實地順着缺口退到外圍。
天鳴眉頭微鎖,忽地緩緩說道:“何施主,此番上我少林,不知欲作何打算?”他聲音不大,語氣也似乎慈祥平和,但以深厚內力逼出,竟是震得周圍空氣微顫。
這一聲提問過後,那男子終於不再似方才那般悠然自得,琴音受到干擾,略顯散亂,他眉頭緊鎖,突然將音律轉為急促,似乎要以一陣疾奔,將凌亂的環節扭轉過來。
他剛剛變調,天鳴身邊的達摩堂首座無相又是一聲大吼,喝道:“施主!少林寺乃佛門清修之地,卻不該以此絲竹之聲擾人修行!”
他這喝聲純是以陽剛內力發出,震耳欲聾,何足道的琴聲又是微微一滯,但卻仍要堅持,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程英在旁邊看了,知道眼前此人單論內力修行,都遠較單個某僧為高,本也無人能將其琴聲喝斷,但若數名僧人同時上陣,只怕他便不易應付。此時既欣賞他的琴音,又覺少林寺以多欺少,未免有**份,忽地掏出腰間玉簫,放在嘴邊,和着何足道的琴聲吹了起來。
她得黃藥師真傳,精通音律,此時以簫聲輔琴,登時便將何足道逐漸散亂的琴音糾正過來,接着漸轉高亢,一波接着一波,竟用到了碧海潮生曲的調子。
本來以她內功,要吹此曲子尚有牽強,但她只為正音,不為傷敵,那便容易得多,曲子未過一半,何足道的琴聲已然步入正軌,兩人琴簫相輔相成,竟是無比的暢快淋漓。眾僧為曲調所驚,都愣愣地沒再打擾。
待到一曲奏罷,程英放下玉簫,已是雙腮微紅,那邊何足道雙手撫住長琴,雙目雖然依舊緊閉,但神態柔和,似在回味方才的韻律。
良久,他忽地睜開雙眼,翻身而起,發出一陣久久不絕的長笑,道:“多謝!不知方才是哪位高人為何某助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