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狸

昏暗的屋子裏，那個暈倒在客棧門前的男孩子正靜靜的躺在屋中臨時收拾出來的木床上，一動不動。

旁邊牆壁上伸展出的燭台上，一截蠟燭正靜靜的燃燒着，在屋中投下靜謐的光影。

葉照清走過去，站在床邊俯下身去仔細的替男孩檢查了起來。

半響之後，她嘆息一口氣收回了手臂。

“小姐！飯菜準備好了！”柳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很快的，一股子屬於飯菜的清香便在屋中瀰漫開來。

葉照清還沒說什麼，那躺在木床上昏迷着的男孩子卻猛然間睜開了眼睛。

緊跟着，葉照清便聽到了一陣肚子裏發出的咕咕咕的叫聲。

男孩子猛然坐起了身，待看見站在床前的葉照清之時，他先是一陣錯愕，但緊跟着便不受控制的將目光轉向了門邊。

等看到柳兒手中端着的飯菜之時。他的眼睛猛然紅了！

下一刻，在葉照清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男孩子便手腳麻利的從床上一躍跳了下來，推了葉照清一把，急速奔到門邊，從同樣帶愣住的柳兒手中一把搶過盤子，伸手抓了一把米飯，狼吞虎咽的塞進了嘴裏！

葉照清被推的一個趔趄，差點就摔倒在地，還好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床沿才穩住身形。

待看見那男孩子狼吞虎咽不知道餓了多少頓的模樣，她又不忍心說什麼責備的話。

主僕二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裏，任由那男孩子將盤子裏的食物一掃而空！

“還有么？”那足足兩人份的飯菜全被男孩子掃進了肚子裏，他吃完以後甚至還將盤子底兒給舔了舔，轉過頭對着柳兒問道。

說話的同時，他還猛的打了一個飽嗝。

柳兒瞧着他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與灰不溜秋的臉，啊的尖叫一聲，衝著葉照清喊道：“小姐！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麼？快出來啊！”

葉照清卻沒有理會她，而是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那個男孩子，搖頭道：“你應該是餓了很久吧？那一下不能吃太多，不然你的胃會被撐爆的。”

男孩接着打了一個飽嗝，視線這才落在葉照清的身上。

葉照清身上所穿戴的比柳兒高了不知道多少檔次，氣質也不一樣，他只消一眼便認出了誰是主誰是仆。

下一刻，男孩子做了一個令葉照清與柳兒都吃驚的事情。

“好心的小姐！請你收留我吧！我可以當牛做馬來報答您！”他撲通一聲跪在葉照清面前脆生生的道。

柳兒啊的尖叫一聲，也顧不得害怕了，急忙奔到葉照清的身邊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家小姐才不要收下你呢！你個染病的壞孩子！“

”柳兒！“葉照清轉頭嚴厲的瞪了柳兒一眼，沉聲道：”不許那麼說他！“

柳兒聞言身子抖了一抖，下一刻便低下了頭去：“是，小姐。”

安撫住了柳兒，葉照清這才轉頭去瞧男孩，放柔了聲音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回小姐話！小的名叫阿狸，今年十二。”男孩子充滿感激的瞧了葉照清一眼，乖乖答道。

“你今日怎麼會在客棧門前摔倒？你家裏人呢？”葉照清繼續問。聲音依舊柔柔的。

而且她心中有些感慨，才十二啊！可這孩子的身高已經幾乎要與自己一般高了，只是很瘦弱，看樣子平日裏沒過什麼好日子。

聽了這話，阿狸眼圈兒一紅，然後便底下了頭去，任憑葉照清怎麼說，他都不開口了。

柳兒在一旁看她柔聲細語的，對方就是不肯答話，心中不禁來氣：“小姐！你管他這麼多做什麼？既然他已經吃了飯，那就送他出去吧！感染天花的人……”

“他沒有染上天花！”葉照清面色平靜的打斷她。

“什，什麼？”阿狸的眼睛一瞬間睜的溜圓，胸膛激動的上下起伏，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葉照清。

怎麼會？他就是因為得了天花才會被主人家趕出來的啊？怎麼眼前這位美麗的小姐卻說他根本就沒有得天花？

啊是了，剛剛這位姑娘說過了，她不會治天花。

連男人們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個嬌嬌弱弱，本應該養在閨房之中繡花的小女子怎麼可能會？

“你不要懷疑，我說你沒得就沒得。”葉照清看到了男孩子的神情，不由的微微一笑：“我是不會治天花，可我是一個大夫，一個人到底有沒有得天花，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柳兒早已經驚呆，這時候總算是找到自己的聲音了，她不可置信的瞧了葉照清一眼，連連搖頭道：“小姐！你是不是弄錯了？這個人怎麼可能沒有得天花呢？剛剛樓下那些人不都是繞着他走的么？”

“得天花的人還能一口氣將兩個人的飯菜都吃光？”葉照清聞言不由的無奈一笑：“柳兒，沒想到連你都不肯相信我說的話。”

柳兒聽了這話，一張俏臉瞬間一紅。低聲怯懦道：“小姐，我……”

“好了，我跟你開玩笑的。”葉照清擺擺手，正色道：“阿狸眼神清澈，身上並無斑疹，呼吸也不急促，不過是餓暈了而已。你們幹嘛一個個都當他得天花了？”

葉照清說一句，柳兒便朝着阿狸望一眼，等葉照清說完，她也對完了。

沒有一處是錯的。

“啊！他原來沒得天花啊！嚇死我了……”柳兒驚魂未定的拍拍胸脯，道：“不過保險一點，我還是將這套餐具都留給他一人使用吧！另外給小姐你再買一套新的，就這樣！”

葉照清：“……”

阿狸聞言卻是大喜過望，餐具給自己使用，這是打算留下自己了，他忙撲通一聲跪下來衝著葉照清喊道：“阿狸多謝小姐收留！”說著，砰砰砰一連磕了三個響頭。

“快！快起來！”葉照清忙伸手將阿狸從地上拉了起來，對於這個‘一言不合就磕頭’的小孩子她實在是有些無奈：“你確定你要跟着我？你的家人呢？萬一他們找來，你也不回去么？”

“阿狸，阿狸沒有家人……”聽了這話，原本一臉興奮着的阿狸，眼中頓時露一絲悲傷來。

葉照清見狀也不好再多問，轉頭對着柳兒吩咐道：“你等下找人去街上給他買一些衣裳鞋襪，另外收拾出一間屋子……”

“知道了！小姐！”柳兒聞言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道：“小子，你磕仨頭，這不是認主到像是拜師啊！快重新磕過！”

“別！柳兒，你別折騰他了。”葉照清聽到說還要磕頭，立刻便搖頭阻止了：“原本這三個頭就是不應該磕的……”

“阿狸參見師傅！”葉照清話說一半，阿狸忽然跪了下去，脆生生的衝著葉照清喊道。

葉照清一瞬間就碉堡了。

柳兒也是驚呆了。

她們家小姐收徒，天哪！這件事情越想越離譜！不行！她得趕快阻止！再說了，她們家小姐也沒什麼可以教他的啊！

“阿狸參見師傅！”見葉照清沒反應，阿狸再次脆生生的說了一遍。緊跟着便要再次磕頭。

“行了！別磕了！”葉照清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拉住阿狸的胳膊將人給拽住了：“快起來吧！我也沒什麼可以教你的啊！你豈不是白認了一個師傅？”

“小姐剛剛不是說您是大夫么？”阿狸的眼眸亮晶晶的盯着葉照清，眼中充滿了深深的希冀：“阿狸希望跟着您學醫！學治病救人的方法！”

“小心年紀，志氣倒是不小。”葉照清聞言頗有些動容，尤其是瞧着阿狸眼中那亮晶晶的光芒，她想，隨便哪一個人，看到這樣的目光都不會忍心拒絕他的。

這孩子看着可憐，實則精明着呢！很懂得利用自身的弱點。

反正她左右也沒事，收下這個徒弟便收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回頭叫慕容慎查一查他的身世，若沒什麼隱情與不對勁，便留下好了。

“好吧！既然你要拜師，那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葉照清沉吟再三。終於開了口。

一旁的柳兒看到這一幕之後驚呆了，不過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忙道：“小姐，拜師可不是一件小事，要設高堂高座，不光光磕頭，還要敬茶……”

“好了好了！現在不比往日，不比糾結那些繁文縟節。”柳兒話還沒說完便被葉照清給打斷了，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阿狸身子還弱，你就別折騰了，去廚房給我做紅燒排骨，對了，給阿狸也捎帶一份。”

聽到有肉吃，阿狸的眼眸瞬間就亮了。

“小姐！”柳兒有些不高興了。她怎麼感覺有了這個阿狸，自己就淪落到煮飯婆子這一行列了？

“好了彆氣了。”葉照清衝著她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柳兒的手掌心，道：“你可是我的貼身丫鬟，不僅要伺候我日常起居，還掌管着你家小姐我的庫房，任總而道遠啊！”

“奴婢知道小姐離不開奴婢！”柳兒聽了這話，臉色總算好看一些，喜氣洋洋的出門去準備午膳去了。

葉照清則是親自盯着人給阿狸騰房間。

阿狸看到葉照清居然這般的重視自己，眼中頓時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感動來。

可是，一想到黃家……

他的一顆心便惶惶然起來。

但願他們別查到這裏！

葉照清可沒注意到他的古怪神情，她的思緒一半在正收拾的房間上，一半在尋找醫治天花的法子。

這種病的確是從來也沒有人治好過，可這卻不代表天花永遠都不能根治。

不去想，怎麼會有法子呢？

正收拾着，慕容慎大踏步的從外頭走了進來。

“阿狸見過慕容大人。”一見到一臉威嚴氣勢的慕容慎，不用葉照清開口，他便連忙跪地請安。

慕容慎似乎早已經聽說了阿狸的事情，見到他也不吃驚，只挑眉道：“你才來就知道我是誰？”

“回大人，剛剛柳兒姐姐一直在念叨您來着。”阿狸低聲道：“小的看您器宇不凡，便大着膽子猜測了，沒想到還真是。”

慕容慎聞言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來：“是么？你看起來挺聰明的。”

“小的惶恐，能跟在葉小姐的身邊，是小的最大的福分！”阿狸充滿感激的瞧了葉照清一眼，道。

慕容慎聞言眉頭立刻皺了一下：“剛剛那些流民在樓底下咒罵葉小姐的場面你怕是已經見過了吧？她已經當眾說過不會醫治天花，你卻還要拜她為師傅。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麼？”

“回慕容大人。”阿狸聽了這話，卻沒有被他的凌厲氣勢嚇着，聞言沉着答道：“小的當時站的比較靠近客棧，聽的出來葉小姐還有未曾說完的話，只可惜那些流民全都沒有性子，不等聽完便離開了。他們生活的話，我從來也不放在心上。”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想辦法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慕容慎繼續問。

葉照清看他這個樣子，明明知道慕容慎是為自己好，可她依舊覺得有一些不好意思。

阿狸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啊！他有必要這麼咄咄逼人么？

“慕容大人，我當時是想留下。”阿狸聽了這話，十分的不好意思，他因為洗過已經變得白皙的臉蛋上頓時湧現出一絲紅暈來：“可卻沒想過是以這種方法！我是實在餓的受不了了才……”

“這一點奴婢可以作證！”柳兒脆生生道：“他不僅僅吃掉了兩人份的飯菜，剛剛還又吃了一大碗粥與菜！”

這些飯量。都要趕上一個成年男子所吃的了。

慕容慎聽了這話也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阿狸的確是餓暈了才被抬進來的。

他想了想，道：“如今已經證明他沒有感染天花？”

說來說去，這個才是最主要的！

至於這個名叫阿狸的孩子的身世，他自然會秘密派人去調查。

“是，我親自檢查的。”葉照清開口道。

慕容慎聽了這話，看看葉照清有些責備的眼神，他終於不問什麼了：“那好，阿狸就留下，對了，我跟你說一聲，你大哥的屍首已經火化成功，派人送往京城了。”

“那就好。”葉照清聞言點點頭。

慕容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是一直都盯在阿狸的臉上的，不過這個孩子卻一直低着頭，從慕容慎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頭頂的烏髮還有腳尖。

他便收回了目光：“沒有事情的話，我就先去忙了。”

“你去吧！路上小心一些！”葉照清叮囑道。

慕容慎深深的凝視她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來道：“對了，我們可能還要在這個鎮子上多住幾日，你若是想研究什麼。就儘管研究。”說著，不等葉照清回答，便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葉照清原本還想詢問他宮裏現在是個怎樣的情形的，見狀便將話咽了回去。

“阿狸，你好好休息，知道么？”葉照清回過頭來對着阿狸叮囑道。

“師傅，阿狸明白。”阿狸恭敬答道。

葉照清瞧他恭敬的模樣。不由的嘆息一口氣，不過也沒說什麼，而是轉身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柳兒跟在葉照清的身後，有些疑惑的問道：“小姐，奴婢怎麼總是覺得，這個阿狸看着有些奇怪？”

彼時已經到了兩人住的房間，柳兒便大着膽子問了出來。

“哦？有什麼奇怪的？”葉照清聞言有些好奇的瞧了柳兒一眼。

“小姐。你有沒有發覺，這阿狸在看到太傅大人的時候，那禮行的好規範啊！還有，他還懂得如何向你回話，如何表達自己的忠心，奴婢覺得……他應該不是窮人家的孩子。”

她列舉了這麼多，說來說去只得了這麼個顯而易見的道理。

葉照清聞言撲哧一聲便笑了：“不錯。阿狸的確不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但你說他不是窮人家的孩子，這卻不一定，說不定，他只是在大戶人家裏做事而已。”

“做事？做什麼事？當下人么？”柳兒一下子便說了出來：“他那樣的奴婢身份，如何能夠得上給小姐你做徒弟？不行！這敬師茶沒有敬，不算數……”

“柳兒！”葉照清聽了這話，一把將柳兒拉了回來：“你胡鬧什麼？你覺得你家小姐我是那種因為知道他奴婢身份就拒絕收徒的人么？”

柳兒聞言瞧着葉照清陰沉着的臉，沒有答話。

葉照清嘆息一口氣，道：“柳兒，生命生來就是平等的，你何必要對別人有那麼多的偏見呢？”

“小姐，奴婢錯了。”柳兒咬着嘴唇道。

葉照清看她這個樣子，想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她拍拍柳兒的肩膀，笑道：“好了，至少你說的有一半是對的，這個阿狸，來歷成謎，的確是有一些不對勁，不過看在他對做大夫這件事情如此痴迷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他，先觀察一陣子再說吧！”

“好。”柳兒聞言乖巧的應了。

葉照清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柳兒，你去準備洗澡水吧！累了一天，我有些困了。”

“是，小姐。”柳兒聽了，恭敬的應了一聲便退下。

葉照清緩緩閉上有些睏倦的雙眸。

當柳兒命人抬了熱水上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嚇的她忙上前搖晃着葉照清的手道：“小姐！你快醒醒！”

“什麼事情？”葉照清聞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有些不解的瞧了她一眼。

“啊！”看清楚葉照清的臉，柳兒猛然間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