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大閣老和小孩子
公元1607年，萬曆三十五年，陰雨。
老薑最辣，老人最看得透。--《秘明》
一頂頂的烏蒙油傘撐開，遮住了陰沉沉還伴着雨水的天空。
滴答滴答聲不絕入耳，那是江南青磚綠瓦上落下的水珠，一點點的落在屋檐下的大青石上，似乎真的有着要將這青石滴穿的決心。
“今天你沒有做錯。”
許久的沉默之後，王衡打破了這種奇怪的氣氛。
朱明停下了腳步，身後跟着的陳大陳玉還有一眾小兒也齊齊的站住。
沒有回頭，似乎知道朱明會有這般的反應，王衡微微的點點頭，轉過身來。
“你只認為你今天確實是有違大明律，在妨礙官府辦事？”王衡顯得很是自然的說著。
輕輕的點點頭，朱明老老實實的回著：“是的，侄兒其實是知道自己做錯了，只是他們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官府實在不該這般的強硬。”
“還算你沒有壞了腦子。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事不對的。”王衡很是欣慰的看着這個自己老爹收的弟子：“大明是普通的平民建立起來的。但是卻不表示他就是為了保護平民的，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繼續前一個時期，繼續保護門閥和各個利益集合體的。”
這時候，朱明臉上浮出罕見的震驚之色。王衡說的這番道理朱明是明白的，但是那是在以前的那個時代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朱明從沒有想過在大明還會有人有着這般的見解和認識，而且還是一個書香世家的人說出來的。
看着朱明臉上掩不住的震驚，王衡便顯得更加的高興：“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的。”這個時候朱明還能夠說什麼呢，只能老老實實的回著話。
“就知道你是這般的想法。可是我說的這就是事實，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有着極好的前程卻還是回來了，因為它和我想的不一樣。而你的老師我的父親大人，他也有着這般的見識的，甚至他看得更加的詳細，畢竟他曾經是這個龐大的帝國的最高的決策者之一。”
“伯父，帝國真的就不能夠有些改變嗎？”朱明試探的問着。
得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大笑，笑聲很尖銳，慢慢的王衡重新提起腳步，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一陣的無語，朱明建王衡這般的吊人胃口，卻還只能受着。
“回去了，你可以好好的問問你的老師。”
這時候，朱明才掛起笑容，握着很實在的油紙傘帶着陳大一群人跟上王衡的腳步。通過今天的事情，朱明知道自己這些人是被放回來了，但是那個院子卻是再也回不去了，這是一種妥協一種讓步。代表官府的王成玉放人，那麼王家不就能讓朱明等人佔着那個院子。這也許應該就是這個帝國所具有的另外一種孽根吧。
“老太爺，大爺帶着明少爺回來了。”剛到家門口，就聽着王家大院裏面傳出的一陣陣的大叫，顯然的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着自己回來。朱明一時間的心中暖暖的，一個老師能夠這般的對待自己的弟子，這已經是超出了一個老師的範疇了。
一個長的很是精巧的丫鬟畢恭畢敬的走到王衡的身側，微微施禮：”大爺，老太爺說明少爺回來了就過去見他。“
”好，那這小子就你帶過去吧，我那副字還等着我完成呢。“王衡知道這個時候父親想見的是朱明而不是自己，便笑着向著自己的院子走去，丟下朱明等一群小兒。
”巧姐姐，老師沒有說他們怎麼辦嗎？“朱明對着這丫鬟示意自己身後的陳大等人。
這位被喚作巧姐姐的丫鬟看着這位王家最受歡迎的明少爺一臉可愛的樣子，不禁掩着嘴笑着：”老太爺說了，明少爺回來了就帶着一位叫做陳大的公子去見他，其他的人也都被安排在了明少爺你的院子裏。“
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朱明連忙的讓丫鬟帶着大姐陳玉和小小一群人先行回自己的院子裏。而朱明自己則帶着陳大熟門熟路的向著老師的書房走去。
”老師，弟子回來了。“門外，朱明恭恭敬敬的對着門裏面一禮。一旁的陳大看着朱明，也恭敬的一禮。
很快的門裏面傳來王錫爵的聲音：”進來吧。“
門開，門關。
此時書房中，王錫爵正在看着一份官府特意送過來的邸報。
朱明領着陳大安靜的站在書桌前等待着。
許久，像是已經看完了這次的邸報，王錫爵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帝國邊疆又有****了。“
朱明沒有說話，這種帝國政治軍事方面的問題現在還不是自己能夠發言的。
深深的看着自己收的這個弟子，王錫爵像是看到了別的東西一般，少時之後卻是對着陳大說道：“你就是陳大對吧，很不錯。”
陳大應是，這個時候倒是朱明被弄得有些不知究竟。
“別想些有的沒的東西，你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是你的運氣。”王錫爵看着底下的朱明，嚴肅的說著：“老夫看人從來都是品行，而陳大雖躁動卻不少親情和責任，更是一個懂事故的人。”
“老師說的是。”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朱明都老實的應是。
“日後就讓你這位朋友跟在你身邊吧，至於另外的那些，男子送進家學，女子跟着家中的女人學習。”王錫爵不容置疑的說著。
“是。”
“謝老太爺。”
看着朱明，王錫爵輕輕的說著：“慶生啊，知道我為什麼賜你這個字嗎？”
“學生知道，老師意指學生落水還生，以示慶賀。”對於自己的這個有些俗氣的表字，朱明還是顯得很是滿意的說著。
“你說的沒錯，但是這不是全部。”看着朱明這時候抬起看着自己的眼睛，王錫爵眼中不時的流走着一絲絲別樣的意味：“帝國已經快不行了。”
朱明沒有想到王錫爵說出來的是這樣的話，而這句話也正是自己之前的問題的答案，不假思索的朱明脫口而出：“不可能。”
王錫爵一時大笑起來，聲止發語：“你還是沒有學會真正的看這個國家。我大明如今是怎樣的？內政不前，派系林立，皇室不寧，武備鬆弛，邊疆退卻。這還是當初那個強大的帝國嗎？”
一時間，朱明語塞，因為確實的再過幾十年，這個帝國真的就會崩毀。
“而我見到你的那一刻后，我改變了這個看法。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了從來沒有的希望，也許大明帝國會在你的手上改變，真正的成為萬國之國。所以我不光慶你，更加的是慶大明。”王錫爵這時候顯得格外的激動，至少朱明從來就沒有見到老師這般過。
只是朱明並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夠如王錫爵所說的那般，怎麼可能有人看看別人的眼睛就知道這個人是否能夠拯救世界呢。
但是朱明這一刻忽視了另外一個因素或者說一句話：萬事皆有可能。
王錫爵並沒有平復下來自己的心情：”今天你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你沒有做錯。至少這件說明了你不會遇事只想着保住自己，你有着那些人沒有的心。而為政者，現在的這些為政者少的就是這個心，他們有能力，但是他們沒有想着為那些不關乎自家性命的事情而去獻身的心。“
朱明表示深以為然，老師的一席話似乎將那個憤青的男子的心點燃了：”老師，學生絕不會如您所說的那些人一般，他日為官必以天下人為先。“
看着朱明小小的確實堅定的眼神，王錫爵突然的露出一絲老道的奸笑：”你看看，我就說你是有着能夠改變帝國的能力的，至少現在看是這樣的。“
一聽這話，朱明不禁氣急：”老師，您這可是在給學生我下套啊。”
“記住你今天說的以天下人為先，再有些日子就要府試了，只要你能一直心懷天下，北京哪裏都會為你準備好。“末了王錫爵突然的來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就趕着朱明陳大出了書房。
”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像你這樣說出這些話嗎，能有你平時那般對待朝局的認識嗎？所以我情願相信你是上天給我給帝國送來的機會。慶生，別讓老師失望。“屋內，王錫爵突然顯得很是老邁的聲音輕輕的響起。
屋外，雨已經停了，一絲風吹過，帶着格外的清新，似乎要將這一日的苦惱煩悶一掃而去。
自己住的院子裏，朱明陳大躲在屋檐下吹風，笑看着陳玉小小一群人對着各自身上的新衣服指點，顯得很是滿意。
踢走腳邊一隻同樣出來透氣的蛤蟆，陳大道：”你老師人挺不錯的。“
”是啊，老師實為仁師，同樣的也是一個好官。“
”那他那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什麼意思？你以為一個做到了帝國首輔的人退下來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嗎？帝國官場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老師提上來的呢，日後我入官場，這些人會不給我這個老師最得意的弟子的面子嗎？“
”那就好說了，那我就可以安心的跟着你混飯吃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