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法國:金權的割據(1)
本章導讀
法國的工業革命比英國晚了兩代人,18世紀末的法國大革命和隨後的拿破崙戰爭使法國經濟受到重創。儘管如此,法國仍遠早於德國和美國進入了工業革命的進程,另外法國還擁有北美、印度支那、非洲等龐大的海外殖民地資源,海外貿易也非常發達。本國雄厚的儲蓄和資本成為了法國工業革命時代主要資金來源。法國金融資本主義發展模式介於荷蘭與英國之間,而明顯有別於德國與美國模式。19世紀,私人銀行業仍是法國金融業的主導力量,股份制銀行從19世紀後半葉開始起步,與私人銀行展開了空前激烈的競爭。
在法國歷史上,主要的銀行家族分成兩大勢力集團。一派是所謂清教徒銀行家,他們多數來自瑞士,這些家族從18世紀後期開始興起,他們是法國大革命幕後的積極推手。當革命發展脫離他們的控制時,他們又開始支持拿破崙掌權以便“恢復社會秩序”。拿破崙以同意他們建立法蘭西銀行作為自己上台的對價,縱容他們全面控制了法國的金融系統。1811年,當拿破崙的好戰政策和獨斷專行的執政風格違背了銀行家們的利益時,他們開始秘密聯絡波旁王朝的後裔,進行復辟。這些家族包括米臘博(Mirabaud)、馬利特(Mallet)、霍廷格(Hottinguer)等。銀行家們在法國和瑞士的勢力一直延續到現在。2009年,美國政府與瑞士激烈爭議的所謂秘密賬戶問題,其目標直指米臘博等家族。
另外一派金融勢力就是19世紀初崛起的猶太銀行家族,其中最主要的家族包括羅斯柴爾德、福爾德(Fould)、斯登(Stern)、沃爾姆斯(Worms)等。在這些猶太銀行家族中,還有極少數皈依了基督教,他們包括貝列拉家族(Péreire)和海涅家族(Heine)。在猶太銀行家的內部也存在着激烈的競爭,其中主要是羅斯柴爾德為核心的私人銀行體系與貝列拉、福爾德代表的法國動產信貸銀行這一股份制創新的模式之爭。
圍繞着銀行家族之爭同時展開的是法國政權更迭、對外戰爭、思潮湧動和革命頻起。19世紀的法國遠比英國動蕩,遠比德國多元,遠比美國精緻。在經歷了種種光榮與夢想,失敗和恥辱之後,金權衝破了重重阻力,逐漸成為法蘭西帝國命運的主宰者。
法國大革命幕後的瑞士銀行家族
我雖然將要死去,但絕沒有犯過任何指控我的罪行。我寬恕造成我死亡的人,我還要祈求上帝,在我的鮮血拋灑之後,在法國的土地上再也不要流血了。
法王路易十六在斷頭台前的最後一句話
當17世紀初英國開始在美洲新大陸建立殖民地時,法國波旁王朝還偏安歐洲一隅。等法國醒悟過來開始向海外擴張時,已經比英國晚了好幾十年。但是法國追趕速度很快,在18世紀的大部分時期,法國大西洋貿易的增長速度甚至超過了英國,從而積累了後來工業革命時代寶貴的原始資本。據統計,從1716年到1787年,法國海外殖民地的貿易總額增長了10倍。
當英國發明的蒸汽機、紡織機械、礦山採掘、生鐵冶鍊等技術陸續傳到法國之後,法國的工業革命慢慢地起步了。儘管英國是歐洲工業革命的旗手,主要技術輸出國,但法國在這一進程中也頗有貢獻,如羅伯特造紙機的發明對工業革命的促進意義不可忽視。
基於貿易和工業發展所形成的金融改革進程在法國被約翰·勞(1671—1729,JohnLaw)1718—1720年的“金融創新”騙局所打斷,銀行、紙幣、股票等名詞讓法國人延續半個世紀都厭惡不已。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金融在法國成為騙子的代名詞,本土的法國人基本放棄了從事金融業的念頭。由於缺乏金融工具和強大的金融市場支撐,路易十四常年不斷的窮兵黷武就只能靠嚴苛的稅收和成本高昂的外債,其債務利率高達8.5%~10%,是英國的2倍。
到18世紀80年代,國家的債務已經佔國家稅收的一半以上。1774年倒霉的路易十六登基時,面對的就是“太陽王”留下的一個爛攤子。路易十六絕非一個昏君,事實上,他性格溫良謙厚,在一個即將出亂子的社會動蕩前夜,他的個性軟弱,意志不堅,寬不足讓人民念好,嚴無法使權貴讓步,註定了他必將以悲劇收場。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處境與明朝末代崇禎皇帝頗為類似。隨着國家財政的日益惡化,加之不合理的稅務制度,使得民怨載道、貴族不滿,而新生的資產階級在財大氣粗之餘,對封建貴族和宗教勢力的權力壟斷早已忍無可忍。法國社會的三大勢力集團:貴族與宗教傳統權力核心、新興的資產階級和平民都在憤憤不平中將怒火聚焦於法國政府,路易十六已被架在了即將爆發的火山之上。
法國人不重視金融,而路易十六的外債日益嚴重,這就給瑞士、意大利、荷蘭和德國的外來銀行家族留出了一個金融權力的真空。瑞士日內瓦等地的清教徒銀行家族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群。他們來到巴黎,圍繞着讓王室絕望的債務提供各種“解決方案”。由於這些瑞士銀行家財大氣粗,屢屢幫助皇室解決緊急難題,為路易十六所倚重,逐漸把持了法國的金融話語權和財政改革決策權。
路易十六陷於財政困境焦頭爛額,不得已起用了“外來的和尚”奈克(JacquesNecker)擔任財政部長。這個奈克也是瑞士清教徒銀行家,他利用在瑞士銀行家族圈子裏的影響力,募集到了解決燃眉之急的款項。這種借款的性質,同今天某些商人相互拆借的行為差不多。由於是近乎高利貸的短期融資,瑞士銀行家族圈子期待的是一筆回報豐厚的快錢投資,而法國宮廷貴族的開銷實在太大,財政短期無法扭轉赤字狀態。這可急壞了銀行家們,眼看“快錢”就要變成“慢錢”,說不定“慢錢”還會變成“死錢”,這些人投進的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耽誤不得。無奈之下,奈克決定進行“休克改革”。他首先取消了宮廷貴族的部分特權,並削減了他們的俸祿,然後大刀闊斧對稅收進行了徹底改革,稅負從“人丁稅”改為“土地稅”,擁有大量土地的貴族將被徵收重稅。不幸卻並不意外的是,這顯然動了權貴們的奶酪。貴族們群起圍攻奈克的改革。奈克賭上的可是自己和圈子裏眾多銀行家族的身家性命,一看不妙,情急之下在1781年向社會公佈了權貴們的開銷清單,這一重磅炸彈立刻震驚了法國社會。經過伏爾泰、盧梭等人長期自由主義思潮熏陶的法國公眾當即炸了窩,對權貴的憤怒演變為對皇室的敵視。
奈克也因為處事操切而下台。其後法國又歷經4任財政部長,財政惡化愈加嚴重了。路易十六無奈,只有在1788年再度起用瑞士銀行家奈克。此時的法國已處在社會動蕩危險的前夜,巴黎的市民和新興的資產階級與傳統權貴的矛盾日益激化,危機一觸即發。另一廂,放貸的銀行家們已經將砝碼移向了“三級議會”,希望能奪取財政、稅收和政府預算的控制權,以便能收回巨額貸款。各方都預備亮牌,新興的法國城市資產階級手中積聚了日益雄厚的財富,對權力分享的慾望已經從渴望發展到迫不及待,而封建貴族和教會卻高高在上,完全漠視甚至是敵視這一必然的趨勢,加之長期過度稅負的壓力,使處於另一端的平民階層早已民心思變,1789年法國的局勢儼然乾柴期待着烈火。
1789年6月,徒有虛名的“三級議會”被與會者改為“國民議會”,並且自行規定擁有稅收權。7月,國民議會又自行改名為“國民制憲議會”。驚恐萬狀的路易十六開始調集軍隊向巴黎和凡爾賽宮集結,試圖控制失控的局面。7月14日,憤怒的平民爆發了革命,並且攻佔了巴士底獄。接着全法國爆發了農民暴動。8月,制憲議會頒發了具有世界意義的《人權與公民權利宣言》。10月,路易十六被暴動平民抓獲。
在瑞士銀行家們的大力推動下,10月,羅馬教廷規定的禁止高利貸的律條被廢除了,銀行家放貸收取高額利息被正式合法化了。11月,制憲議會宣佈沒收全國教會的土地。12月,宣佈以教會土地為抵押發行紙幣(Assignats),法國財政有了明顯好轉,銀行家的貸款終於有了着落。
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人頭落地,時年39歲。據說在他臨死前留下了迴腸盪氣的一句話:“我雖然將要死去,但絕沒有犯過任何指控我的罪行。我寬恕造成我死亡的人,我還要祈求上帝,在我的鮮血拋灑之後,在法國的土地上再也不要流血了。”
從1789年革命爆發到1815年拿破崙戰敗,除了中間短暫的休戰之外,法國經歷了25年的持續戰爭。大量資源被戰爭摧毀,500多萬人的生命化為灰燼,工商業凋敝,通貨膨脹嚴重,法國工業革命被推遲了近30年,英國對法國形成了絕對的戰略優勢。從此,法國的國力再也沒有超過英國。法國大革命的政治和經濟代價無疑是沉重而高昂的。
法蘭西銀行:“霧月政變”的投資回報
儘管法國的對外戰爭和後來的大革命帶來了動蕩紛擾的政治和經濟大環境,但巴黎作為歐洲大陸的一顆明珠,始終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周圍國家的富豪和那些渴望成為富豪的人們。法國是歐洲思想解放運動的發源地,天主教對其他宗教的迫害逐步減輕,非天主教的人們可以獲得完全的公民權,這一切對在歐洲深受宗教壓迫的清教徒和猶太銀行家具有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法國皇室和對外戰爭對金錢的極度需求,創造出一個金融家前所未有的冒險天堂。從皇室債券的承銷到軍隊物資的供應,從教會土地的買賣到法國貨幣的投機,從本國匯票貼現到英國票據周轉,在其中大獲其利的銀行家族逐漸形成了所謂“高特銀行家圈子”(HauteBanque)。他們的核心成員是那些在1799年秘密資助拿破崙“霧月政變”的瑞士銀行家族。
“高特銀行”家族們在拿破崙上台之後,得到了慷慨的回報。拿破崙以授權“高特銀行”家族建立法國第一家私有中央銀行——法蘭西銀行作為執政上台的對價,將法國的金融命脈交到了瑞士的銀行家族手中。在整個19世紀上半葉,高特銀行家們幾乎壟斷了法蘭西銀行的董事會席位。工業革命在法國的擴張過程中,高特銀行家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他們從金融上壟斷着整個法國的礦產、冶金、紡織、運輸等行業的發展。
在法蘭西銀行的章程中,只有200個最大的股東擁有投票權。整個法蘭西銀行發行了182500股,每一股的票麵價值是1000法郎。在它3萬多個股東中,擁有投票權的200個股東有資格選出12名董事會成員。在200個最大的股東中,有78位公司或者機構股東,122個個人股東。但是如果詳加分析,可以發現這200名股東,基本上是屬於同樣一幫人,就是控制着法蘭西銀行的44個主要家族。而且這些家族所擁有的席位是可以繼承的,在這中間有三個家族的席位在一百年之中一直保持不變,他們就是馬利特、米臘博和羅斯柴爾德。
在瑞士銀行家族中,最為突出的佼佼者是馬利特、霍廷格和米臘博家族。
1557年,馬利特家族追隨歐洲著名宗教改革領袖加爾文(JohnCalvin)來到瑞士的日內瓦,在商業和銀行業領域發家致富。1709年,25歲的伊薩克·馬利特(IsaacMallet)從瑞士來到巴黎,他代表日內瓦的銀行家族們到法國急切地尋找金融業的發展機會。經過70多年的苦心經營,馬利特家族在法國已成為銀行業的巨頭。即便是在大革命時代,馬利特家族銀行照樣營業。1799年,他的兒子桂羅姆(GuillaumeMallet)和其他瑞士銀行家族聯手策劃支持拿破崙發動“霧月政變”。拿破崙上台之後,馬利特被拿破崙封為男爵,在法蘭西銀行董事會排第三把交椅,直到1826年去世。然後他的兒子、孫子、重孫子繼續坐在這把交椅上直到1936年法蘭西銀行國有化。馬利特家族是法蘭西銀行從頭至尾把持董事會位置的唯一家族,時間跨度長達136年之久!
排在馬利特家族之後的是瑞士清教徒銀行家族霍廷格家族。霍廷格家族在瑞士也是名門望族,出過幾位政府部長。1784年冉-康來德·霍廷格(Jean-Conrad)來到巴黎,他先在一家銀行做學徒,後來開了自己的銀行,同時作為瑞士蘇黎世銀行家的法國代理,主要業務就是向法國皇室提供債務解決方案和融資服務。霍廷格與法國大革命的早期領袖過從甚密,其中就包括後來權傾朝野的塔列朗(Talleyrand)議員。在“雅各賓派專政”下的“恐怖統治”時期,霍廷格跟隨塔列朗流亡美國,1798年回到巴黎重新操持他的銀行生意。后因策劃資助拿破崙政變有功而受封為男爵,同時進入法蘭西銀行董事會。霍廷格家族在法國金融界、商業界和實業界的巨大影響力一直持續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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