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猿所向成大道
陰暗森林,樹木遮住陽光,斑駁灑下,使得森林泛着幾分神秘。
瀰漫著飄忽不定的迷霧,卻出奇的安靜,彷彿所有生靈都未曾涉足此地。
一株參天大樹旁,一高一矮,衣着服飾相同,皆一身常服,神采奕奕,正是凌子桓和姚致遠。
姚致遠一本正經地說:“所謂修鍊,分煉體境和凝氣境。此兩種階段可同時進行,唯有凝氣境是以《六道玄訣》為基礎進行修鍊。”
“我們玄清宗乃天下第一正道門派,誓要以守衛人族生存為己任,剷除異族。若是心存邪念,圖謀不軌,或是另闢捷徑,急於求成,恐怕會劍走偏鋒,半途而廢。即便是大有修為,也跟那些邪魔歪道沒什麼分別。”
“中原殘留的妖族餘孽人人得而誅之,凡玄清宗弟子遇之,定要手刃魍魎,為民除害!”說著,姚致遠攥緊了拳頭。
凌子桓仔細聽着,想到妖族血洗貧瘠村,殺害無數村民,又曾因遺忘森林的樹妖差點命喪黃泉,逼得自己不得不走上這條修行道路,可事後曾無故琢磨着,此舉的最終結果又該如何。
在凌子桓的心裏,早對妖族這個可怕的種族咒罵了幾百遍,可是時間似乎能漸漸淡忘仇恨,反而是滿滿的疑惑,一直纏繞在心頭。
眼前的大師兄,或許能給自己一點答案。
“大師兄,你說為何我們要把妖族斬盡殺絕?”凌子桓低聲問道,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快聽不清了。
姚致遠想都沒想,立馬應道:“哼,眾所周知,妖族惡貫滿盈,殘害生靈,還想着佔領中原大地,視我們人類如同草芥,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凌子桓眼睛轉向了別處,嘴唇欲動,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如果妖族不再作惡,兩族難道就不能和睦相處,共享浩瀚之大地嗎?”
姚致遠聽后,頓時無言以對,后眉頭輕蹙,略顯吃驚。一個十二歲不諳世事的少年竟能說出這樣的話,雖聽上去幼稚至極,可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問。
更重要的是,凌子桓說這話的眼神,出奇的鎮定,又好像心存憐憫,一種難以形容的深邃。
礙於身為大師兄的體面,姚致遠只得厲聲搪塞,“小師弟,身為玄清宗弟子,怎能說出這般言語?妖族延續上千年,只知與我們人類相抗衡,以求力量上的高低,爭奪這片廣袤的土地,殊不知喪失了多少無辜的生命。”
“他們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哪有什麼悔改的跡象!這就好比動物有與生俱來的天性,而妖的天性就是無休止的爭鬥和殺戮!”
凌子桓微微點了點頭,看着不遠處飄落的樹葉,在空中旋轉了一陣,最終還是沉入了泥土。
姚致遠心性善良,見小師弟不語,也覺得剛才所言不妥,便加以輕撫,“你現在還小,很多事只有親身經歷了才會有所感受。想到師父之前提過的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戰,雖然我只是耳聞,未曾經歷,但想想那種場面是何等的殘暴和血腥。”
“那個來自黑暗的邪惡種族,註定要背負亘古不變的罵名,苟延殘喘地蜷縮在中原一隅。”
“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了。剛剛說到,有煉體境和凝氣境兩種階段,而兩者必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沒有強健的身軀體魄,再強的功法也是隔靴搔癢,無濟於事,而不懂得去掌握真氣的流轉和控制,只知尋求肢體上的力量,哪怕是鋼筋鐵骨,也不過是外強中乾,虛有其表。”
“其實兩者相結合,就好比這株古樹,不僅皮厚嚴實,其內部更是珞珞如石,而這一切並非一朝一夕所致,需日積月累,所謂‘十年磨一劍’。”
姚致遠繼續娓娓道來:“人的潛力是不可限量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是力量的源泉。混沌初分之時,人族如同蠕動的幼蟲,懦弱的螻蟻,被異族踩在腳下。後來,隨着異族間的長年爭鬥以及人族的壯大,顓頊大帝帶領着人族各個部落奮起反抗,換來了這片大地的和平。”
“而那時的顓頊大帝便是挖掘出人類身上力量的起點,又藉助星辰、日月、潮流等自然力量,才雄踞中原,虎視邊疆。”
“顓頊……大帝?”凌子桓喃喃自語。
“什麼?”
“哦,沒什麼,大師兄你繼續,我都聽着呢。”
“這裏的樹木就是給你修鍊體魄的,還有後山的陡崖峭壁,具體怎麼做,就得問你自己了。晚上我會教你心法,乃《六道玄訣》,以此循環漸進。”
“我們人族的煉體境分九重,依次是一重神采,二重勁道,三重招式,四重剛柔,五重神力,六重內壯,七重勇猛,八重通靈,九重不朽!”
“只需要將肉體修鍊到第四重便可凝氣,也就是說,人類的武者擁有肉體四重,便可以同時修鍊煉體境和凝氣境。”
“至於凝氣境,人族各個門派因修鍊的道法不一樣,所以凝氣境等級各不相同。我們玄清宗入門道法是《六道玄訣》,遂將凝氣分五大境界,從低到高依次是入清、玉清、靈清、上清、太清,每個境界又分初、中、后三期,每次躍進都是修為的大突破。”
“據說只有玄清宗祖師爺的修為才抵達太清境界,如古籍所言,‘世受持智慧七品之人、從善功所得,自然衣食,飛行來去,逍遙歡樂,但死生之限不斷,猶有壽命,人壽九萬歲,遂稱天人’。”
“他老人家閑雲野鶴,參透天數,創立玄清宗,此後再沒人見過他了。”
凌子桓聽得異常興奮,因為他記得在父親的《巫族史綱》裏也有類似的記載,又好像略有出入,於是眨了眨眼睛,問道:“大師兄的修為到哪一境界了?”
“說來慚愧啊,我修為還是玉清中期。不瞞師弟,我們金系的弟子修行算是玄清宗最差的,所以你更要苦心修鍊,定要為金系揚眉吐氣啊!”
姚致遠心裏明白,凌子桓矮小瘦弱,恐怕難以成大器,但面對這樣一個初學者,還是避免直言才好。
“其實我覺得沒必要分什麼階段。”
姚致遠聽后,有些吃驚,又不解地問道:“師弟為何這麼說?”
“我覺得,兩人相鬥,彼此力量的差別懸殊並不能決定最後的成敗,往往一個細節都可能會逆轉局勢,甚至以弱勝強,反敗為勝。”
“如果這種所謂的階段會影響戰鬥者的情緒,使之喪失了本有的理智和對局勢的判斷力,那麼這個束縛修行中人思想的東西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如果是我來……”
沒等凌子桓說完,姚致遠捂住了他的嘴,因為他猜到凌子桓接下來會說什麼,“師弟,這種話可不能瞎說啊!這些門規法則都是玄清宗祖師爺所創,玄清宗有嚴令——凡對先靈有揣測、褻瀆之心,當斬斷經脈,逐出師門,永遠不得復出。”
姚致遠這麼說只是想嚇嚇他,同時也是為小師弟的安危着想,可心中竟對這個剛拜入門下的少年刮目相看,他的想法雖然表面幼稚,卻是別樹一幟,實為難得。
凌子桓嘴角露出一閃而過的冷笑,后又無奈地撇了撇嘴。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接下來靠你自己了。”說完,姚致遠轉身離開。
待姚致遠走後,凌子桓這才把目光轉到這些粗大的樹木上,只見有些樹榦上有手掌拳頭擊打過的痕迹,便微微一笑,瞭然於胸。
大地上的一切都籠罩在凄靜的月光下,如時間卡殼一般寂靜,只是間或傳來一陣樹葉摩挲的細碎聲。
時間似乎從未這麼安靜過,又或許本就該是這般的安靜……
凌子桓靜靜盤坐,身前一本《六道玄訣》,按書中所言,憑盡所能聚渾身之氣息,學會真氣運行法。
真氣運行法是道法修鍊的入門速成法,也是道法修鍊的基礎,屬道法五行地元功法的一部分。學好了真氣運行法,打通了任督二脈,就可以進一步運轉大小周天,進入道法修鍊的入清境界。
如此,修鍊者便能初步在身體內運轉真氣,但只是運轉,而非真正掌握。能將真氣通過肢體灌輸出來,就到了道法修鍊的玉清境界。
正當凌子桓聚精會神之時,餘光驟然發現窗外似有人影掠過,滿月下一閃即逝的暗黑投映在窗欞上,潮鳴電掣一般,顯得異常詭異。
待他扭頭看時,只有月色朦朧中樹葉婆娑交織的斑駁,跳動的音符匯成清脆的沙沙聲,給人一種恬靜和舒適,可剛剛彷彿閃過的黑影……
凌子桓敲了敲腦袋,不再多想,可能是自己初學此真氣運行法,稍有不適,產生幻覺也不是不可能。
不遠處的樹梢上,屹立着兩身影,腳尖輕輕踏着樹葉,月影滿地,近乎柔美。
“薊澤,現在你可滿意了?”長袍男子字字吐出,說得尤其緩慢,語氣中卻隱隱有些不耐煩。
旁邊的薊澤微微一聲嘆息,任着金燭峰的寸縷清風撫摸着額頭垂下的青絲,映下的瘦弱身影被拉得好長好長,“我愧對師妹的在天之靈啊,辜負她臨終前的重託!”
長袍男子低哼一聲說:“那都是多少年的事兒了。要知道,此一時彼一時。”
“桓兒本就不該沾惹這塵世的紛擾,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yuwang和殺戮,小小年紀就應過平淡的生活,而不是整日提心弔膽,連睡覺都要睜一隻眼。”
“或許就像你曾經說過的一樣,在這片天地之間,各種族興起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真正的和平可言,黑夜註定被抹上血紅的污漬,山河堆滿可怖的殘骸,一旦陷入這片泥沼,就再也出不來了!”
薊澤身子微動,望着天邊寂靜的夜色,在滿月的籠罩下,別有一番意境。想起記憶深處的可憐人兒,思緒萬千,眼角噙了一絲光亮。
“這般大哲理,可當真是我說的?”長袍男子嘴角翹起,覺得自己又內涵了不少,便沾沾自喜。
見薊澤不作理會,說話也心不在焉,繼續言道:“這就是他的宿命,始終逃脫不了那塊玉墜對他的束縛,而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幫助我們實現一統中原的大業!到那時,和平自然會代替戰爭,中原大地恢復往日的安寧,我等就是新一任的祖巫……”
尚未說完,一股強勁劍氣襲來,猶如縱橫千萬里,急如閃電,刀鋒破風,其勢方急,直逼胸口。
一時狂風大作,樹梢搖曳不定,一身影穿過疾風,劃破平靜如水的蒼穹。
月光泠泠澈澈地灑下,似乎和那帶有青光的劍融為一體。映出的劍影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數個劍花,如蛇吐芯一般輕盈。
兩人見勢不妙,皆大喝一聲,紛紛騰空而起。
一束青光掠過,如同秋風掃落葉,又像在水面激起層層漣漪,其力道隨後消失,只是空中窸窸窣窣的殘碎葉片隨風旋轉。
那身影手持長劍,一身道袍,正是葉風迤。此時劍鋒發出微弱的青光,在皎潔的月色下,咄咄逼人。
見兩人躲過攻擊,便反手一挑,長劍迴旋手心,光芒時隱時現,后沉丹田之氣,再握住劍柄,直指眉心,並嚷道:“爾等何人?敢來此侵犯!”
長袍男子這次並沒有躲避,而是雙手合十,后十指交叉,擺出奇怪形狀,一股強大氣息應運而生,硬是架住了前方的那柄青光長劍。
瞬間,周圍彷彿掀起狂風大浪,捲起漫天樹葉,天地間充滿了凄涼肅殺之意。
兩人相持不下。
青光長劍劍心處幻化的太極圖急速地旋轉,正抵觸着另一頭由咒印所幻化的血爪,隱隱有陰森可怖的骷髏不住地浮動,發出骨頭交錯的咯咯聲響。
長袍男子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臉上時不時浮現出鬼魅的符印,在月色的融合中,着實讓人毛骨悚然。
“薊澤,你傻愣着幹什麼,還不過來幫忙?”長袍男子大叫道。
“薊澤?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葉風迤微微蹙眉,暗暗想道。
打鬥在即,沒必要想那麼多。
葉風迤運足真氣,氣勢凌人,劍心處的太極圖越來越大。
薊澤見長衫男子快要敗下陣來,可能會被劍氣大創,便十指交叉,后將力量運於手掌,往前方幻化的太極圖振臂擊去。
頓時,只聽着“鐺”的一聲,火星四射。葉風迤身子一震,後退幾步。
長袍男子再次發難,想利用這個空檔,着力攻擊葉風迤。
不料,薊澤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聲道:“蒼水,我們此次前來不是來打架的,何況這人是桓兒的師父,並非我等的大敵,還不隨我速速離去,不要誤了大事。若是冥巫怪罪下來,你我可都擔當不起!”
半餉,蒼水悶哼一聲,趁着月色,悻悻離去。
最後的一點殘葉碎片飄忽落下,金燭峰又恢復了平靜,死一般的沉寂。
“剛剛那招式難道……難道是巫術?”
葉風迤將青光長劍入鞘,怔怔地望着不遠處兩個詭秘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夜色中,彷彿從未來過一樣,一切都是虛幻。
樹下的小屋,燈火通明,裏面那個懵懂的少年還未察覺到外面的風雲變幻。
不過是一時偏安,哪裏來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