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不能說抱歉的人才最心疼

這裏綠樹成蔭，隱約還能看見一些平日裏很難見到的小動物在林子中間來回躥，似乎因為看見了陌生人，它們的情緒有些激烈。

上躥下跳的樣子別提有多驚恐了。

溫莞站在村子邊，看着村子前面那一大片一大片綠油油的稻田，心中瞬間開闊。

放眼望去，隱約還能看見三兩個扛着鋤頭挽着褲腳下地的男子，稻田中央還隔三差五的有一些稻草紮成的稻草人，栩栩如生。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溫莞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十點，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間。

回頭。在他們車子不遠處的地方是一座只有三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村子周圍被一條溪流縈繞，溪水無比清澈，有個婦人正在打水，彎下去的背影泛着聖潔的光芒。

幾乎每一戶人家的屋頂都在冒着淡淡的青煙。

看到有外人到來，有個別女人站在自家門口伸長了脖頸朝他們望來，眼裏滿滿都是好奇。

一股情緒突然湧入心頭。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若是可以，她多不想打擾這份美好，可惜……

事與願違。

“吶，看到了么，門前有條狗跑來跑去的那裏。就是小馬家。”

林笑說話的聲音也徹底拉回了溫莞神遊的心思，順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真在第三家就看到了門口的一條大黃狗。屋外的花開得正茂，屋子是土木結構的，年間似乎有些久遠，但是整潔無比。

“他的家人。是做什麼？”

溫莞不喜歡打聽別人的私隱，因此也並不知道自己曾經的三個屬下家庭條件到底怎樣。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吧，又覺得有些意想不到。

畢竟……雖然他們的工資算不上高，但是跟一般的相比已經非常不錯了。

而且……之前就已經說過了，外交官的要求很高，不止外交官本人。她身邊的每一個都不差，所以……

那樣優秀的人，他的家庭，真的是這樣的么？

“二十年前，他的父親是某個城市的高幹，母親也出生名門望族。他們家是在十五年前全體移居到這裏來的。”

“為什麼突然隱姓埋名，知道原因么？”

聞言，林笑搖頭，“原因不詳，而且因為時間太短，暫時也只查到是突然回來的，至於原因，還沒有涉及，不過或許是厭煩了城市那種快節奏的生活想要隱居也不一定呢。”

“嗯，我們去看看吧。”溫莞提議，不過為了不嚇到人家，他們決定就溫莞跟林笑兩個人過去，王楠和另外的那個溫莞還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在車子裏邊等。

房門虛掩着，大狗在她們靠近的時候叫了幾聲，女主人聽到聲音就出來了，似乎是有些急，手中還拿着鍋鏟，身上還繫着圍裙。

已經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的卻是相當出色，除了粉黛未施之外，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頭髮被盤在腦後，精緻而又優雅。

這樣的女子啊……

當真像是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雖然現在已經隱姓埋名，但是身上那股濃郁的書香氣息依舊鋪面而來、

“請問……你們找誰？”她說，聲音十分的溫婉動聽。而且十分清脆，溫莞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個聲音有些像自己曾經聽過的黃鸝鳥的聲音。

“抱歉，這麼冒昧的來訪。”這是她們第一次來，林笑之前也只來到村口但是並沒有進來。

因此，她覺得有些唐突。“我叫林笑。是北城的警局的警察，當然，您也可以把我們當成普通人，今天來，只是想跟您了解一些情況……至於……我身邊這位……”林笑這麼說的時候，也將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女子沒有接。

女子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但是很快就消失殆盡，似乎早就猜到他們會來，因此並沒有特別大的反應，她低頭，將綁住狗狗的繩鎖解開。林笑還以為她二話不說的就要放狗咬人，嚇得習慣性的把溫莞拉在身後。

女子打斷她的話，像是自說自話，“大黃，去田裏叫爹爹回來，家裏來客人了、”這般說完。她輕輕的拍了一下大黃的腦袋，看着大黃當真轉身朝田裏跑去之後，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目光落在溫莞身上，然後一邊指引着兩人進屋一邊解掉身上的圍裙，“我知道她是誰。”然後語氣平淡，“沒想到我們這個小屋子也能迎來這樣一位大人物，林隊長，溫部長，請進。”

溫莞微微頷首便跟了進去，林笑微微踟躕，似乎是在思考這人是怎麼猜到兩人身份的。

屋子裏的構造也不算複雜，溫馨中帶着舒適，真的很適合居住。

似乎每一個房間的門都開着，除了側面的一個，溫莞看了一陣，鼻尖縈繞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她猜測，那或許就是小馬的房間了吧。

看整個屋子的格局，那裏一定是光線最好的屋子，只是可惜，如今已經人去樓空。

“家裏只有茶和白開水，兩位要喝什麼？”

這一次，溫莞率先回答，“白開水吧，我記得林笑你也是對么？”

林笑輕輕點頭，然後對着女人說了句謝謝。

“我兒子在世的時候，也只喝白開水，他曾經說過，白開水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解渴功效好過任何的碳酸飲料，對身體極好而且能屈能伸，最主要的是，它是萬物之源。”

溫莞愣神，突然就想起了曾經一次跟小馬之間的閑聊，當時是為何提到水的她已經不全然記得，只知道這個男子，是一個真正喜歡水的人，記得他曾經說過，“水是好東西啊，能屈能伸，堅硬的時候能夠滴水穿石，柔軟得時候海納百川。我覺得這就是人活着的一種最好的狀態。而我，也會為了這種我覺得好的狀態去努力，爭取讓自己也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眼睛突然變得有些濕潤，溫莞吸了一下鼻子，“抱歉夫人，小馬他……”

可惜女子顯然不買賬，她雖然沒有發火也沒有動手，但是那種淡漠的神情更加讓人覺得坐立難安。

溫莞見過無數個國家的領導人，做過許多次難如登天的談判和訪問，卻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這樣，這麼的讓人覺得……慌張和難過。

“沒有什麼好抱歉的。”

她說。“我跟他爸爸結婚三十年了，我們從結婚最初的時候就有一個約定，那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然後一生只生一個孩子，我們說過，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兒，我們都要努力給他最好的，最好的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和學問，若是他長大了之後，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那我們也絕對支持。”

溫莞吸了一下鼻子，只覺得心裏越發的難受了。她的孩子雖然還未出生就已經夭折，但是自己好歹也算是在類似的家庭中長大，對於父母的疼愛和心態，她真的感同身受。

可越是這樣，就越會覺得對不起他們。

若不是自己……

他們的孩子就不會死。

“兒子一直很懂事，從小就成績優異，大學畢業之後也破格被國務卿錄取，雖然一開始只是實習生，但是憑藉他的努力，他很快就有了發展空間並且一直往上爬，短短三年的時間，他就成了最優秀的外交部長溫莞旗下的一個得力幹將。”

許是提到了自己的孩子。也或許是小馬真的太讓她欣慰，因此她的眼睛都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周圍的人都說這個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大家都說再過幾年這個孩子將會名聲大噪。”

“每每聽到這些，我們都深感欣慰。”說到這裏，馬夫人的眼中閃現着淚花，但始終沒有掉下來，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但是她依舊保持着鎮定，她說，“你們知道么，我的孩子死的時候才二十五歲，他還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

溫莞深呼吸了許多下才將眼淚給憋回去，“我有時候一直在想，是不是小時候對他不那麼嚴格的話，他的人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看到他清清白白的就這麼走了，我突然覺得好難過，你說……若是他不那麼循規蹈矩的按照我們要求的生活一直努力的話，他會不會活得快樂一些，會不會……會不會也做過許多的事情有着許多的回憶呢？”

“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小時候對他太嚴格，所以才會那麼毫無留念的就走掉，他……真的好狠心。連聲再見都不肯對我們說。”

“他這是有多恨我們啊，才會走的這麼肆無忌憚。”

“也是，現在的孩子，又有誰能理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呢。”

“對不起對不起。”似乎除了這個詞，已經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明明也知道事到如今道歉根本沒用。可是……

有些話，就算知道沒用並且人家不接受也還是要說的、

因為仿似只有說出來，自己的心才會好受一些。

“對不起有什麼用呢？”張夫人有些頹廢，她靠在身後的椅子上，神情凄涼。“您知道的，我們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