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言簡意骸,他無須費心了。
「老何明天休假去了。」所以,司機沒了。
寇莫爾那輕描淡寫的話語成功的吸引了安貝兒的目光。
事實上,她抬眼狠狠地瞪着他。
司機老何的假早早就排好的,不是明天,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因為她要產檢需要有司機。
所以,安貝兒馬上猜想到司機是他故意支開的。
「你沒有權利支使我屋內的任何人。」安貝兒的聲嗓又冷了幾分,而心中一把火卻相對燒旺了起來。
「沒錯,我是沒有,但媽有。」寇莫爾扯着唇角,揚起一抹讓安貝兒戲到刺眼的角度。
所以,他的意思是說老何突然放大假是媽允許的?這真是……
「明天……我自己開車去。」怒氣已經累積到一個定點程度,安貝兒氣得將眼前的食物推開,再餓也氣飽了。
她知道母親一直是幫着莫爾的,但這心……未免偏得太嚴重了吧?
氣得轉身上樓去,安貝兒決定明天好好的再與母親談一談。
但是到了明天一早,當安貝兒發現母親壓根兒不在,而寇莫爾則是一副整裝待發等着她上車的模樣,她的憤怒瞬間化為無力戲。
看着安貝兒在車前躊躇着,寇莫爾立即為她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再不走,跟醫生約好的時間就要錯過了。」
「我自己開車。」安貝兒美麗的臉龐冷凝如霜。
她當然知道再不出發就要錯過預約的產檢時間,但她就是不想總是無力地聽由他指示的去做,尤其是他,她退讓的夠多了。
「我來開車吧!路況你不熟。」寇莫爾表情堅定,語調也堅定,沒有退讓的打算。
如果他退讓了,那麼他就是混蛋。
安貝兒雙手盤在胸口前斜睨着寇莫爾。
他說的沒錯,她對路況是不熟悉,但他呢?他也是長期住在國外,對台灣的路況熟悉度又能比她好得上哪去呢?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或許可以讓她不必再被迫妥協目前生活形式的方法,她說:「你開車也可以,但若讓這次的產檢遲到了,那麼請你別再無時無刻的出現在我眼前,你可以等孩子出生了再來看看孩子。」
也就是說,若他沒能準時抵達目的地,就請滾出她的生活,別再試圖做無所謂的挽回動作,但反之呢?
寇莫爾明白她未竟的話意,卻也沒向她索討一個保證,只是對她做出了請上車的手勢。
安貝兒不再多說什麼,這一回她十分乾脆的上車。
這是一個賭局,賭的是兩人未來的牽扯,是否會這樣繼續的糾纏不清,還是如她所願的,他只會是孩子的父親,與她之間什麼也不再是。
她以為這個賭局她的勝算至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但當目的地順利接近時,她這才驚覺,那百分之七十是他的,她才是只擁有百分之三十的那一個。
原以為他只是靠着衛星導航行駛着,可若只是靠着機器,不熟悉路況依舊有繞路的可能性存在,那麼他們遲到的機會便是大大可能。
但她錯了,他雖是開着導航系統,打着方向盤的手勢卻從未遲滯猶豫,彷彿路況他早已熟悉不過。
事實上,他們所要前往的婦產科診所,寇莫爾早在先前去過了幾回,為的便是向醫生討教有關懷孕及如何照顧的問題,但這些安貝兒自然不曉得。所以,安貝兒輸了,徹底的輸了。
事情的發展一直不如預期,至少不是安貝兒的預期。
她預期可以安靜隱密地在台灣生產,然後淡出演藝生活,預期可以離寇莫爾遠遠的,不再受到任何情感的影響,預期可以淡然的面對一切,平靜的成為一名母親。
但事情的發展卻全然的超出她所有的預想,她不僅遠離不了她想遠離的男人,情感也一直無法獲得平靜,現在連最後想要安靜過活的想望都無法達成,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因為季風影響,一早陰雨綿綿,安貝兒只好打消散步的念頭,乖乖的待在屋裏,只是沒料到打開電視,便接收到令她心情無奈的消息--
「某雜誌記者在知名婦產科診所前拍攝到女星韓芝善進入診所的畫面,卻在同時意外拍攝到更令人關注的人物。
「與韓芝善擦身而過的美麗身影是誰呢?她就是最美麗的東方娃娃--安貝兒。
「先前有報導指出安貝兒懷孕的可能,但消息一直未獲得本人或經紀公司的證實,而今再次現身婦產科門口前,懷孕的疑雲更是值得深究。另外,東方娃娃長期在國外發展事業活動,如今回到台灣……」
耳里聽着新聞主播報導的內容,安貝兒聽着,眉頭越是深鎖。
她側首望着一旁陪着看電視的男人,心底萌發起黑暗的想法。
他堅持帶着她去做產檢,但她莫名被記者拍個正着,而他呢?會不會是新聞內容與事實壓根兒是相反的?記者原本拍攝的目標就是她,而女星韓芝善才是真正意外入鏡的?
想要以外界對她施予壓力?
寇莫爾微攏着眉心,似乎對這一早所爆出的八卦頭條新聞感到心煩着,然而,在接受到她質疑的目光時,那股心煩形成了不悅的情緒。
無須安貝兒開口質間,他已從她眼底讀出了她的想法,但她開口說了。
「你認為讓我倆的事情曝光,對彼此的關係會比較好嗎?」沉悶的心情讓安貝兒的口氣自然差勁,甚至不假思索的直接認定了自己心底猜測的想法。
她不相信記者「湊巧」捕捉到她身影這一回事。
「我在你心目中的人格就這麼地低劣嗎?」寇莫爾冷聲反問,難得在安貝兒面前露出嚴峻的神態。
教寇莫爾深邊的眼眸毫不閃避的直視着,安貝兒的心不由得緊縮,當下明白自己把怒氣毫無理由的轉嫁在他身上,他根本什麼也沒做,但……
「要不哪來這麼湊巧?只有我被拍到,你呢?」就是憑着一股發泄情緒的衝動,安貝兒決定不認錯,而是將所有意外的過錯往他身上推去。
她就是要當個不明事理的女人,最好將他完全的惹怒了,惹得他覺得她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挽回,繼而直接選擇放棄,這麼一來,她也無須日日為這段情而掙扎着。
若心軟回頭接受了他的情感,她就必須再度承擔失去的風險,若他直接放棄追回的念頭,那麼往後兩人之間除了共同的孩子外,便什麼也不是,如此一來,關係就單純多了,沒有誰必須再為誰為難着。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問那名記者,你問錯人了。」他無須為從未做過的事情背鍋,更無須背着她特意壓下的黑鍋。
想惹他生氣?
很好,她辦到了。
他生氣了,她知道。
要惹得寇莫爾生氣着實不算件容易的事,而能輕易挑起他真實的情緒反應的人更是不多,而她正好是「不多」之中的首位。
第一名這位置她不僅是穩坐着,她也是唯一讓他無法恣意發脾氣的對象,她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不能。
他是個個性穩重沉着的男人,可絕對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他有一定程度認識的人都明白這一點,更會在他沉下臉色時自動從他眼前消失,能閃多遠有多遠。
而她不是別人,她能挑起他的情緒,也能撫平他的怒火,但相對的,面對他負面的情緒,她不是會選擇閃躲的人。
可這一回,她想要閃躲。
連着三天,寇莫爾沉着一張臉,大多時候都是面無表情的。
有時,他會微笑,但那微笑只給予她的母親,只限定她一人所有,她已被排除得以擁有他友善的權利之外。
以前,在他們還是夫妻時,他的冷態度、壞情緒在她面前最多只能支撐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因為她會竭盡所能的為他找回好心情,而這一回他的壞心情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天。
他依舊配合著她的作息時間動作,當她散步時的影子,做她消夜時間的無聲飯友,會在她可能需要陪伴的時間安靜的出現在她身旁,只是不肯多說話,吝惜給予沉默以外的任何錶情。
他全身散發著完全負面的情緒,而一切都是由她挑起,這也是她所想要的結果,只是她沒能預料得到這回自己會有想逃開的念頭。
那股教人窒悶的氛圍,她以為她可以忍耐,忍耐到他無法忍耐而主動離開,可是她錯了,她無法忍耐。
是因為心底對他感到愧疚嗎?
她很明白這回被記者拍個正者的事純屬意外,若他真想藉以媒體眾論的力量來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他的方式只會更直接、更大方,不會是拙劣的意外。
他也明白她的明白,也之所以明白,才更生氣了。
因為這表示她仍是堅決的抗拒他的接近示好,拒絕兩人改變關係的可能,即便他已經丟棄了許多男性尊嚴,不斷地壓低個人姿態地討好再討好。
然而,一早知道他已離開屋裏的消息,安貝兒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該是要慶幸他選擇了離開而讓她有機會鬆口氣,不為自己惡劣惹惱他的行徑再厲到愧疚?
還是……必須努力抹去心底那股早不該存在的惆悵?
她該為他的離去鬆口氣,她不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她要維持着不做任何期待的心情繼續過活,她與他不會再有任何情感交集,無須設想可能,無須擔心可能……
「你為了記者拍到相片的事情與莫爾吵架嗎?」倪麗君柔聲問着,並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打算,她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一早莫爾就來向她暫時道別,只是簡單說了必須回美國處理些事情,他很快會再回來的,但時間他並未確切的給出。
這幾天屋裏的低氣壓,她不是沒有感受到,也能猜出所為何事,只是她有些擔心,擔心莫爾所謂的「很快」回來是何時呢?而當他再次回到這兒,仍是可以持着誠心真意的情感繼續對待貝貝嗎?還是只剩下責任的心呢?
寇莫爾離開了,所以今天是由倪麗君陪着安貝兒散步。雖然她仍舊踏着余緩的腳步,大自然所包圍的力量也不變,但有什麼不同了,她知道,而她……
不會去承認的。
「我們沒吵架。」安貝兒將視線放在遠處的風景上,再淡淡的補上一句,「我們之間沒什麼可吵的。」
聞言,倪麗君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沒什麼可吵的?她說這句話是想撇清什麼呢?她與莫爾之間的關係?還是她對莫爾的感情?
「你可知他何時會再回來?」這不是試探,純粹只是詢問。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他們的關係早就不再是事事都得向對方報備的那種,而她壓根兒不知道他今天要離開。
他在她醒來前就離去了,想必他也是明白他們真的無話可說了,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一個星期的時間過去了,寇莫爾並沒有回到台灣,沒有回到安貝兒的身邊。
安貝兒每天仍舊過着健康規律的生活,表面上她維持着十分淡然無波的模樣,但在她以為自己將會因為他的離開而越漸平靜的心,卻不同如所預想的益發紊亂后,她內心是十分氣憤的。
為他的離開,她該是再次鬆了口氣才對,不該隱隱帶着連自己都不敢向自己承認的冀望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