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隔着一層房門，外面的說話聲變得有些不清晰。傑羅維特分出一縷精神絲貼在耳膜上，專註地分辨着外面談話的聲音。

他很快就聽到鄭雲說：“嫂子，我家這房子……您給打探得怎麼樣了？”

“你家這房子地理位置好，願意要的人還是很多的。”陌生女人說道。

鄭雲的聲音隨之揚高了些：“是嗎？……那太好了……”

“可是這價格呢，就有點成問題了。”陌生女人緊接著說道，吐字不緊不慢。傑羅維特從何子歡的記憶庫中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彙來形容這種情緒：勝算在胸。

鄭雲的聲音又低落下來，忐忑地問道：“那，現在是……”

“我呢，畢竟也不是干中介這一行的，能打聽到的也只能是這一步了。咱倆算是有點交情，看在小茹的份上，我也得幫你好好打算打算。”陌生女人說著，壓低了聲音，“你的那個，前夫留下的那個兒子……你打算怎麼辦？”

傑羅維特紆尊降貴地在耳邊多加了一縷精神絲，以便於更清楚地聽到她們的談話。名為鄭雲的母碳基至少在法律意義上是何子歡的母親，這個陌生女人和何家沒有任何關係，她為什麼要插手有關何子歡的事？

監獄長大人翻了翻何子歡的記憶，發現類似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似乎在碳基的社會中，尤其是被何子歡稱為天朝的虹祁國里，這種狀況很常見。

碳基果然就是碳基，雖然有固定的法律進行約束，但很多都形同虛設，而且遠遠不夠完善。西塞留斯星際聯盟之所以能夠在宇宙中崛起，迅速成為最高等級的文明，並且將這一狀況保持了整整八千六百二十七個宇宙年，正是因為它擁有一套不斷在自我完善的法律體系，條例細緻，從繁衍到生活，每一個等級的公民應當遵守的細節都被詳細規定過。只要遵守着那套法律的規定，每一個公民都能走上他們應當走上的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穩定地推進着聯盟的繁榮和發展。

而碳基們……傑羅維特對這種低等的生物生起了一絲憐憫。它們的天性導致它們趨於叛逆，無法將自己約束在過於細緻的規劃之中。雖然對於聯盟的公民來說，那套法律十分的自由貼心，接受起來尤其愉快，但對於這群碳基而言，恐怕那就是“機器一樣的人生”了。

監獄長大人為自己而發出一聲哀嘆：恐怕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他必須要接受這種過於“自由”的法律，學着像一個不安分的聯盟囚犯一樣生活了。

在傑羅維特思考的同時，鄭雲回答了那個中年女人的問題：“還能怎麼辦，現在只能先在家裏待一段時間，慢慢做打算了。”

“要我說，你這個后媽當得也夠仁至義盡了。他又不是你親生的，和你也不親近，現在又鬧出這樣的事情……不是我說你，也得為小茹打算打算。”中年女人一副“我是對你好才這樣說”的口吻，壓低聲音說道。

鄭雲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歡歡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是我和小茹都把他當做親生的看，兄妹倆感情也好。再說，我先前就是個家庭主婦，沒什麼本事，他爸肯養小茹十年，我也不能這麼沒良心不是。就連這房子，也是他爸他媽買的……”

“哎呀，你真是死腦筋！”中年女人一拍大腿，發出一聲響，“這房子，家裏的存款，可都是你們的夫妻共同財產。老何走了，這些東西當然就是你的了。”

鄭雲不再接話。中年女人又說道：“你呢，遲早還得為自己想想。你才四十齣頭，總得找個伴吧？”

“我就想着把小茹培養起來，他們兄妹倆能有個好前途，我就不用發愁了。”鄭雲的聲音有些失落。

碳基們之所以被視為落後的種族，除了基因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它們的擇偶觀念。在聯盟之中沒有離婚和尋找其它伴侶的觀念，因為精神體一旦結成伴侶，就會完全和對方心意相通、目的一致，甚至不存在發生矛盾的狀況。傑羅維特從何子云的記憶角落裏找到了有關記載，這種精神戀愛方式被稱作“柏拉圖”，是一個叫柏拉圖的人在幾千年前所發現的。但是基於碳基猴子的基因劣性，它們必須通過j□j來繁衍，因而也就無法完全實現這種高等的戀愛方式。

但是，基於性|欲而產生的j□j卻往往會因為精神的驅使在同性之間出現。這種概率雖然很小，但不幸的是，何子歡就喜歡一隻公碳基。

……傑羅維特忽然發現，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介意這一點。那隻公碳基無論踐踏了多少碳基猴子的尊嚴、愛情和生命，都和監獄長大人無關；可是偏偏，因為他的輕賤而導致的惡果正附加在何子云的身上，而何子云這個身份如今全部屬於傑羅維特。

也就是說，那隻公碳基等同於踐踏了監獄長本人。

傑羅維特立刻開始分出一部分精神搜尋何子歡的記憶，用於列出懲罰那隻不知好歹的公碳基的計劃。

客廳里的談話仍在繼續。中年女人說：“有這樣的哥哥拖累，你家小茹以後肯定是會受影響的。……照現在的房價，在學校邊上，又是市中心，差不多九千三一坪，八十五個平方，算下來就要近八十萬。不過，這邊畢竟是舊房子了，十幾二十年的也不會拆遷，你家又是頂樓，我誇得牛皮上了天，最高價也不過七十萬。”

鄭雲臉上泛出了苦意。

七十萬，在北西這種地盤上，真是連套位置好點的房子都買不到。在市中心又是學校旁邊，就算是舊房子，照這兩年的房價，最起碼也要一百萬才能拿下。中介人張口就是七十萬，後面還要抽成，這不明擺着是哄人嗎？北西又是一線城市，再怎麼說，她們也不可能從這裏搬走啊。

女兒要上學，兒子看上去又是這個模樣……需要用錢的時候，又被中介狠命壓價。鄭雲說道：“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有，這倒是有，就是怕你不樂意。”中年女人就等着她這句，一拍大腿說道，“有戶人家願意換房子，三環內。房子在二十二層，帶閣樓，加閣樓一起九十六坪。就在桃花雅境，什麼都方便。他家要不是因為孩子上學，肯定不會換。”

“可是我家裏現在等着用錢……”

“咱倆多少年的交情，我還能忘了這個？”中年女人聲音大了起來，十分洪亮，“磨破了嘴，又給你要了十萬塊錢補貼。那是新房子，才裝修到一半吶。不過我看，要是你家不那麼講究，就那一半也能住了。”

鄭雲猶豫着，真的開始考慮起來。

桃花雅境是北西新開發的一個小區，主打的就是高檔品質，地理位置又好，房價不比這邊少。房子也夠住，九十六坪，娶個媳婦也夠了。再加上還有十萬塊錢補貼……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為了女兒上學就要搬走，這家人真有魄力。可是附近也不止何家一家需要賣房子的，憑什麼人家就願意換他們家的？

鄭雲是老實，可不傻。這樣一樁事，明顯裏面有貓膩。

傑羅維特收回了精神觸鬚。看樣子，這就是那個陌生母碳基來這裏的目的了。

鄭雲性格謹慎，但現在何家確實缺錢。何子歡跳樓的時候僥倖沒死，先是撞在了自家的雨搭上，又恰好撞破了六樓的陽台頂棚摔進裏面。兩層樓的高度，還有緩衝，連骨折都沒摔出來，何子歡完全是被他自己嚇死的，然後恰好被傑羅維特撞進來接管了這具精神崩潰的身體。出於習慣，傑羅維特在撞進這個碳基軀殼后精神觸鬚掃蕩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碳基的精神這麼脆弱，輕輕一下就消散了。

傑羅維特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困在了一個碳基的殼子裏。

都怪這個碳基太脆弱了。

而在剛剛接手這具身體的幾天當中，因為不熟悉忽然出現在身上的沉重負擔，傑羅維特整整兩天躺在床上不得動彈，連眼皮都無法睜開，醫院由此下了他是植物人的結論，種種檢查又花了一大筆錢。等他終於能控制身體，要求了出院之後，鄭雲又因為擔心他的精神狀況要帶他去檢查。何家的存款本來就不多，這麼一番折騰就下去了一大半。不賣房子的話，可能連何子茹下學期的學費都交不起了。

房子是一定要賣的，傑羅維特也想換一個新的環境。

和鄭雲考慮的層面不同，他認為那個桃花雅境的房子就不錯。

但是，當務之急是要弄明白……那家人為什麼會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換這邊的房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