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關鍵詞出現,長輩們齊刷刷抬起頭來,爭先恐後的追問。
「對!」
「你的手怎麼了?」
「快把手套脫下來!」
「有好好護着手嗎?」
「快說,是不是冷着了,還是熱着了?」
「老天保佑,你的手千萬不能有事啊!」
「夠了,別嚷嚷!」湯小姑媽喊着,制止眾人騷動。「王大夫、麥斯醫生,請你們過來替湘悅瞧瞧。」
頭髮花白的中醫跟英姿煥發的西醫同時走上前,一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個握住她的右手,舉到眼前仔細端詳,檢查完畢后再交換,彼此低聲討論了一會兒,才對眾人慎重宣佈。
「她的手很好。」
人們響起如釋重負的嘆息。
站在電梯出口處的仁國,眼睜睜看着被中醫與西醫檢查完畢的湘悅,被那群長輩們簇擁,往大廳方向移動,一步又一步,離他愈來愈遠。
養尊處優的老人們可不是獨自行動,各自都帶着服侍的僕人,東方、西方講究不同,僅僅是眼下保持溫燙的飲料,就有阿拉比卡的咖啡、斯里蘭卡的紅茶、中國的武夷山烏龍茶、台灣的金萱跟日本的抹茶,每種都是希罕高價的珍品。廳中央的舒適沙發上,坐着一個頭髮銀白,優雅從容的老婦人。
湘悅見到她,露出純然喜悅的表情,迫不及待的上前,撲進老婦人懷裏。
「白姥姥!」她眼裏浮現淚光。
老婦人接住她,沒有過問她的雙手是否無損,而是直直望進她眼裏,慈愛和藹的問道「你這段日子還好嗎?」她滿是皺紋的臉,依然煥發著美麗。
「很好。」湘悅用力點頭。
白姥姥點了點頭,拍拍她的小臉。「那就好。」
眾人都圍繞着祖孫二人,連仁國也是。
只是,他站得離她最遠。
祖孫溫馨相聚,長輩們個個不落人後,搶着貢獻熱情與關懷。
「來,丫頭,這是今年武夷山剛採的大紅袍,你喝看看滋味如何。」康叔叔從僕人手裏接過一套三件的茶碗,遞到湘悅面前。
「唉啊,別喝烏龍茶,那種茶偏涼。」綁着絲巾的歐洲貴婦,輕鬆的一個扭腰,就用翹臀撞開端茶的中國男人。「喝我的歐蕾咖啡。」
康叔叔氣急敗壞的嚷「你這個歐洲婆子懂什麼,烏龍茶可是能治百病的!」
加了很多牛奶、很多糖的歐蕾咖啡,還沒有送到湘悅嘴邊,旁邊又有人圍過來,送上飲料食物跟補品。
「這地方冰天雪地的,快吃點野蔘雞湯。」
「雞湯太油膩了,吃我這枸杞紅棗燕窩才好。」
「吃燕窩不環保。」
「我關心丫頭都不行?」
「行,但是不要讓她吃燕窩,她心疼燕子沒窩可以住。」
身分尊貴的長輩們,都搶着要爭取她的注意力,想跟她說點話,就算一句兩句也好。坐在大廳中央,燈光從上方灑落,讓她泛着光澤的烏黑長發,映出一圈金黃色的光影,彷佛是無形的王冠。
從兩人相遇至今,這是楊仁國第一次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千山萬水更遙遠。
被長輩們簇擁的她,並不是童話里的高塔公主,以任何定義來說,她根本就是貨真價實的公主,珍貴而受人尊崇,如今的她再度回到閃閃發亮的王位上,備受寵愛也備受保護,而那些保護將把他隔離得非常、非常遙遠,說不定這輩子再也沒辦法接近她。
衝動之下,他邁出步伐,決定走到她身邊。
他愛她。
千山萬水不能阻隔他,再多的人群也不能阻止他,他要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
驀地,他停下腳步,高大的身軀僵直不動。
從踏入大廳到現在,湘悅終於第一眼望向他,但是她的神情非但沒有半點歡欣,反而是驚慌不已,還朝他匆促又輕微的搖了搖頭。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晴天霹靂。
她不希望他上前?
她不希望這群老人們看見他?
複雜的猜測在腦中翻滾,他頑固的想要上前,跟她把話問得一清二楚。到時候,她會笑着告訴他,他只是在胡思亂想,她多麼樂意他上前,迫不及待要告訴每個人,他們美好的戀情。
突然,一個男人迎面走來,遮擋住他的視線,讓他看不見她。
男人有着罕見的金色眼眸,褐色捲髮下是希臘雕像般完美的五官,年紀跟他相仿,毫無疑問肯定就是跟湘悅從小相識,有權有勢有巨額身價的傑尼埃布爾爵。
對方穿着西裝,最高級的羊毛在燈光下,有高貴的光澤感,簡直就是現代版的貴族盔甲。而且,他已經從妹妹的口裏,知道整套由傑尼亞的黃金羊絨所製作的西裝要價不菲,等同一輛限量高級跑車。
現任的傑尼埃布爾爵露出微笑,對他頷首示意,邁步走了過來,儀態完美得無可挑剔。
從他身上仁國察覺到某種熟悉感。
當對方終於來到面前時,他赫然察覺,那種熟悉感是與生倶來的高貴,他會覺得熟悉,是因為湘悅也散發著同樣的氣質,兩人異樣的相似。如果她是公主,那麼傑尼亞就是王子!
仁國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見對方伸出手,保持友善的微笑,用標準的中文說道,「楊先生,謝謝你照顧我的未婚妻。」
【第十章】
未婚妻?!
黑眸斂黯,光芒一點一滴的消失。
「湘悅是你的未婚妻?」他仔細確認,感覺腳下的世界正在搖晃、崩解。
班特俊美得有如天使的五官,盈滿笑意,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是的。」他慢條斯理的回答,微笑的弧度絲毫不變。「我很清楚自己跟誰有婚約。」
仁國的雙眸,黑得像無底的深潭,他緊握雙拳,無法動彈、無法言語。「另外,這是賞金,謝謝你把她安全帶回我身邊。」班特用修長好看的手,遞出瑞士銀行發行的漆金色支票,那是信譽卓着的超級富豪,才有資格使用的珍稀支票。「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接下來會有別的人接手,你不必再為湘悅的安全操勞。」
不愧是真正的貴族,就連下逐客令都可以如此婉轉優雅。
但是,那種羞辱感,卻更加深重。
這個男人不介意湘悅在外面做什麼,因為無論她做了什麼,她已經選擇了他,他才是那個富有、優雅,擁有她的贏家。
而他楊仁國,什麼都不是。
這一秒,憤怒、恥辱蜂擁而來,讓腦海里一片火紅。
仁國面無表情,沒有接下支票,也沒有多逗留一秒,甚至沒有往大廳中央多看一眼。為了不讓自己失控,他將所有沸騰的情緒都壓下,逕自轉過身去,走出人聲喧嘩、金碧輝煌的大廳,不使用電梯,而
是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被眾人簾擁的湘悅,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坐得太遠,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但是她清楚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看見他眼裏的光芒消失殆盡,黑眸不再亮如星辰,變得像是漆黑黯淡的煤塊,不祥的預感淹沒她。
當班特拿出支票時,她驚喘出聲,起身就想衝過去。
但是,有太多長輩包圍在眼前,她才剛起身,就被好不容易擠上前的湯小姑媽,順勢推了回去,讓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轉身離去。
他要走了!
湘悅在心中尖叫。
不,他已經走了!
他那神情,讓莫名的慌亂由心而生,她猛然站起身,沒有向白姥姥說明原因、沒有向長輩們道歉。她鬆開白姥姥的手,掙脫每一位長輩的阻攔,忘卻禮貌、忘卻教養、忘卻一切,嬌小的身軀擠開人群。
「丫頭!」
「你要去哪裏?快回來!」
有人驚呼。
「快阻止她!」
有人喊得更大聲。
「不,不行,別傷到她的手!」
她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了也無法停下腳步。白姥姥與長輩們對她無比重要,但是剛剛離去的是她的心、她的靈魂,如果沒有了他,她將徹底破碎,不再完整。
纖細的身影奔出大廳,消失在樓梯下方。
長輩們紛紛鼓噪,有的訝異、有的氣憤、有的茫然,但最多的是不可置信,呆愣的低頭看手,喃喃低語着「丫頭抽了手?她硬抽走了手?」這是真的嗎?還是在作夢?
她從小到大,被交代過無數次,要保護自己的手,也一直遵守着這個規矩,所以數次被綁架,即使身上受傷,卻從來沒有弄傷過手,但是這一次,她卻硬將手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