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客行

第二章 刀客行

千亦第一次來江陵,而第一次來,便已黃昏近晚。

不見“花街燈如晝”的場面,反倒春寒料峭,晚風蕭蕭。

落了數個時辰的雨終於有些疲憊,漸漸露出些春雨該有的模樣,變得淅淅瀝瀝起來。雨聲滴滴答答,濺在水窪。

千亦寂寂的走在城中,遠處,三兩點燈火跳躍在時而傳來的犬吠,江陵城,沉浸在靜謐的溫柔。

城裏大多數百姓還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以為和往常妖潮來襲沒什麼區別,都各自做着手中的事。

千亦拐了幾個彎,踏着空曠的石街,向一家尋常小院走去,步履毫不遲疑,似乎熟悉已久。

“噠、噠。”

兩聲比落雨更清脆的敲門聲傳進小院,很快裏面應和出了腳步聲。

“誰啊?”

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只或許被歲月滌盪得太狠,已然沙啞難辨。

打開門,千亦從竹簍中取出一封信,一些碎銀,然後遞了過去,說出兩個字:

“家書。”

雨落輕輕,風聲泠泠。

小院忽然靜住了,靜得彷彿院裏海棠樹發出新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老婦人靜住了,她看着少年手裏薄薄的一封信,眼睛便再也挪不開。

“老伴,誰來了?”

過了一小會兒,屋裏又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老人提着燈籠走出屋,看到老伴呆立的模樣,於是自然而然的又看到了少年的家書,於是,也靜住了。手中的燈籠落在地上,躥起一剎那的花火,映出兩位老人顫抖的雙手,顫抖的皺紋。

少年淺淺一笑,他從邊關龍城谷而來,十天經九城,送四百餘封信,許多人看到家書,都是這番模樣,所以他並不奇怪,心中反而有些許暖意。

千亦趁兩位老人的淚水尚未打濕信紙,將家書和碎銀放在兩人手中,轉身離去。

夜色里,白衣翩翩,宛如明月。

濛濛細雨中,少年尋向另一處人家。

……

對江陵城的百姓來說,這註定是難眠的一夜,一個背着竹簍,別著雁翎刀的少年帶來了邊關龍城谷一百將士的家書,少年沒有多餘的話,只是敲敲門后,說出兩個字。

烽火連天,戰煙瀰漫,家書的可貴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實在無法言喻。

然而送信的少年不求回報,反而送些碎銀。

接到家書的老人、婦孺,一直等到少年白衣消散在落雨中,方才想起自己除了驚喜和淚水,什麼也沒回報少年。

但是,這對千亦來說,足夠了。

看慣了邊關猩紅色的天,在江陵走上一遭,淋些小雨,他心裏很歡喜。

送信這十天,雖然常常無法按時作息,甚至影響了修鍊,可卻是他十七年最開心的日子。甚至枯寂了數千日的笑容,都在嘴角悄然綻出了幾許。

夜漸漸深了,準確的說,已然悄寂。

江陵城卻一反常態的沒有陷入黑暗,昏黃的燈光中,有老人徹夜難眠,有婦人輕輕抽泣,有小孩清聲歡笑,一點點,宛若繁星,點亮了江陵城的上空。

千亦還在夜色中走着,他並不勞累,這些路程,比起四五歲時在百鍛山奔走十天十夜的路程,實在算不得什麼,所以他走得有些愜意,甚至本來落不到身上的微雨,也漸漸灑落了幾許在他的衣上。

他望望天,竹簍中,還有最後一封家書。

不過,這一次,卻沒有如之前一樣順利。

開門的是兩個男人,二十六七模樣,並不像之前開門的人帶着剛從被窩中起來的困意,兩個人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之色——這樣的目光千亦見過,在邊關守夜的將士眼中!

千亦面無表情,但眸光卻輕皺了一下。離開龍城谷時,他背着三千七百零一封家書,每個將士把家書交給他時,都大致描述了家中的情況,儘管是三千七百零一,但千亦依舊記得清清楚楚。所以,他知道送往江陵的最後一封家書應該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或者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收信才對。

那出來兩個守夜的男人算是怎麼回事?

千亦餘光微掃,知道自己沒有走錯,小屋的模樣確如那名士卒所描述,但——

“請問這家中是否還有一名老人,一個小孩?”

千亦很直接的說明來意,走過數座城池后,他也終於會使用敬語,不過出自他口中,卻冷得更像是質問。

兩名男子衣衫襤褸,頭髮蓬鬆,看不清面容,黑夜中只有四隻眼珠反射出幾許微光,上下打量着千亦,目光中有一股掩飾不住的猥瑣。

聽到千亦問出這話,兩人的目光明顯顫動了一下,再次打量了千亦一二,待看到千亦腰間的秋水雁翎刀,兩人目光一縮,立即搖頭:“不知道。”

可千亦入世雖淺,這等明顯的說謊又如何能騙他。

但既然對方有所隱瞞,必然不會輕易告訴自己,既然不告訴自己,那隻好親自一探究竟。

於是千亦不再廢話,徑直前行。

看出千亦的意圖,兩個乞丐打扮的男子立馬攔住,正要呵斥一聲,卻忽覺自己已騰雲駕霧。

轟!

一聲響,兩個男子倒飛而出,摔在了地上,快得就像他們根本沒往前,自己便直接倒飛而出一般。

千亦看也未看兩人,他走過庭院,走到中堂。

聽到門口發出異響,中堂里的人早已察覺不對,呼啦一下衝出六七條大漢,手持利刃把千亦圍住。

看着眾人凶神惡煞模樣,千亦皺起了眉。

很顯然,這家出了狀況。

但他皺眉並不是擔心自己,他擔心着本該在這屋中的老人和小女孩的安危。

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千亦向來對許多事也缺乏耐心,所以,他準備拔刀。

這時候,中堂里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披獸衣,孔武有力,環眼厚鼻,臉上蓄着濃密的鬍子,剽悍中卻也有些邋遢,走到中堂,看也不看千亦,徑直往一張虎皮大椅上一坐,撣撣身上幾許看不見的灰塵后,這才把目光落在千亦身上。

看到千亦腰間的刀,又看到千亦冷冷的神色。

燕老大樂了。

他行刺朝廷命官,失敗後身受重傷,為了不引起注意,喝令一群乞丐給自己覓一個安靜處所,於是找到這個只有一個十二歲小孩住的地方,安靜修養一月,傷勢好了七七八八,正尋思着捲土重來,卻在今夜,忽然闖進一名白衣少年。

初時燕老大大驚,以為行蹤敗露,被人發覺,後來神識放出,一探之下,才發現是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少年!

一介凡人找修士的茬,而且是他這等道行精深修士的茬,雖然他重傷未愈,可依舊足夠笑掉大牙!

他再無驚悸,悠悠然坐在大椅上,想着這閑出鳥的日子,總算有點樂子可尋,他得好好琢磨,怎麼讓這白痴少年死得慢些。

半歪着身子,燕老大手忖下巴,如卧虎戲謔的望着兔子一般看着千亦,想也不想,一揮手:“先打!”

眾乞丐得令,怪叫着沖了上去。

趁着這空閑,燕老大想出一段開場白:

“真是天庭有路你不走,幽冥無路你偏來啊!小子,你要是先跪下來喊我九百聲……啊!”

聲音忽然攔腰而斷!

椅子破碎的轟隆聲伴着燕老大和一干乞丐的慘叫,爆炸開來,幾乎擠破了這老舊的小院!

就在燕老大大放厥詞,一干乞丐張牙舞爪的撲上來時,千亦拔出雁翎刀,一斬!

燕老大就像一隻在兔子面前毫無抵抗之力的螻蟻,直接被劈飛了出去,一條觸目驚心的傷口橫在胸前,鮮血淌了一地!而怪叫着拔刀衝去的眾乞丐,也和先前試圖阻攔千亦進屋的兩人一樣,乾脆無比的倒飛出去,摔得七暈八素。

中堂的牆上,燕老大看着鮮血不要錢的往外跑,卻怎麼也無法癒合,駭得亡魂皆冒,差點大小便失.禁。

他今年一百二十七歲,修道百年有餘,乃是地境一階的修為,雖算不上高手,可相對年輕一輩來說,絕對足夠碾壓,方才探察不出千亦的修為,下意識以為後者是凡人,結果沒想到連對方如何出手都沒看見就直接被釘在了牆上!

這等手段,簡直見所未見!

燕老大不暇多想,想多了也無用,他知道,此際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之前未說出“爺爺”二字,毫無停滯的成了下句話的開頭:

“爺爺!饒命啊!”

千亦靜靜地看着燕老大惶恐萬分的表情,靜靜道: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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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刀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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