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墨將天盡屠
落雨山莊有首詩,名為《夜雨》,其詩曰:
雲起山河住,魚落鳥不出。
一夜滿城靜,墨將天盡屠!
參橫北斗轉,不見赤金烏。
問君千里路,何處花不枯?
不過,世人記住《夜雨》卻並非因為它的詩才,而是落雨山莊的十三式劍法中,第三式正是“夜雨”。
因其詭異忽變,神秘難測,又被稱作“蒼黃劍夜雨”。
此劍法乃落雨山莊二代家主雨浣花所創,相傳夜雨劍一出,劍刃如落花凋零一空,隨後墨雲滾滾,風煙俱凈,山河不動,生靈盡伏,整個世界的天光都會被屠盡,陷入枯寂之中。
雖然傳言有些誇張,但此際方圓十里的天空,盡被一簇巨大的墨雲遮住,木林中,水過處,花開岸,一切都被夜色染得漆黑,天光雖未屠盡,可也相去無幾。
驟逢此等變故,又聽是落雨山莊的蒼黃劍夜雨,眾人都是心頭一慌,再想起雨尋煙之前說的那句“你們全部該死”,更是背脊發冷,汗毛倒豎。
這些年落雨山莊的人沒少在世間行走,人不多,卻無一不是強者,憑藉十三式劍法,在九州也頗負盛名。
蒼黃劍夜雨,乃是要達到地境才能施展的劍法,雨尋煙年紀輕輕,不過十六七歲,縱然猜到後者是落雨山莊的人,他們又哪裏會想到後者已有這等深厚的修為?!
姬從良、沈京等人想起朱逸群方才的死相,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來不及後悔,一面催動全身可憐的鼎力,一面大聲尖叫:“保護本少爺!快來保護本少爺!你們一群飯桶!眼睛長屁股上了嗎?!本少爺在這裏!……”
眾紈絝尖叫連連,宛如一群因為貴了半文錢而在街市上吵鬧不停的潑婦,聲音都彷彿被刀削過一般,尖銳無比。
不怪他們如此驚慌,因為蒼黃劍夜雨作為落雨山莊最強的幾大劍式之一,作用可不只是召來幾團烏雲,所謂“夜雨夜雨”,它真正的厲害之處,在於雨。
黑色的雨。
沙沙!沙沙!
在眾紈絝尖叫的時候,落了下來。
如若春夜裏隨風而來的綿綿細雨,欲將這世界的污濁滌盡。
可雨落在地上並沒有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反而一聲聲慘叫在沙沙落雨中響起——
蒼黃劍夜雨,是劍式,自然不會下普通的雨。
一片漆黑中,有劍舞如若驚鴻,從數千年前落來。
那是雨浣花的劍,那是雨浣花的舞。
舞到後來,庭中無雨,只剩劍。
再後來,庭中無劍,只剩雨。
那次舞劍后,雨浣花破空而去,留下《夜雨》五律一首,從此消失世間。落雨山莊三代家主以庭中劍痕劍意,推衍百年,得出此一道劍式,傳之——夜雨。
夜雨劍無劍,然而每一滴雨中都飽含着劍意。
雨未落地時,一股凌厲的氣勢懸於空中,讓人不敢動彈,雨落之後,卻又有無數劍從天上斬來、刺來、殺來!
面對遠負盛名的夜雨劍,眾人如臨大敵,絲毫不敢有所保留,使出十二分氣力拚殺!
“鐺!鐺!……”
夜雨中,很快響起了金鐵錚鳴的聲音,眾人如同被千軍萬馬包圍,陷入無窮盡的苦戰之中,至於之前被抓住的小微微,此際早被扔在一旁,無人管其死活。
這正是雨尋煙想要的結果。
就在小微微不知所措的時候,雨尋煙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輕輕地,似乎怕驚擾了這場酣暢淋漓的夜雨:
“微微,我們走。”
小微微聽出是姐姐的聲音,高興得差點哭了出來,正要回答,然而這時,耳畔卻又響起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冷冷的笑着——
“想走?走得掉嗎?”
一句話剛落音,先前還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忽然間天光大亮,萬丈光輝刺破層雲,傾灑而下。
瀟瀟夜雨猶如一場驚夢,從眾人心中飄過,唯有刀痕交錯,枯葉盡碎的大地,似乎證明着這場雨曾經來過。
雨尋煙站在眾人身後,一手拉着小微微,一手握着劍,臉色儘是虛白。
而眾人還未從方才的戰鬥中緩過神,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各種姿勢皆有,唯一的共同處便是都像剛從水中爬出來的一般,狼狽無比。而姬從良與沈京兩位紈絝更甚,一個拽着兩名中年男子的衣服,像小雞仔兒一樣瑟縮在二人背後,一個乾脆就鑽到一名護衛的褲襠下面,兩隻眼睛睜賊兮兮的往上瞟着。
雨尋煙的劍法一破,兩人的醜態頓時昭然大白,不過,多虧了雨尋煙和那名陌生的男子,大部分人並沒有注意到他二人。
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了一團怒火,因為除去已死成閻王專用肉墊的朱逸群,剩下的人都還有些腦子,明白自己方才被雨尋煙給耍了!
原來這臭娘們壓根就沒想殺人,擺出一副不屠盡眾人,誓不罷休的模樣,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而已,不然豈能因為一句話,就被破了劍法?那可不是隨處可見的白菜劍法,是落雨山莊的蒼黃劍夜雨啊!
那麼很顯然,這小娘們要麼道行不夠,硬施劍法,要麼受了傷,鼎力不夠施法,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兵行險着。
本來眾人懾於蒼黃劍夜雨的威名,措不及防之下,還真有可能被她得手,沒想到在最後時刻,卻半路殺出個——陌生人。
當然,這陌生人對眾人來說並不陌生,尤其是姬從良和沈京。
而此際,兩人也才反應過來,面色同時一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蹦了起來,抽出摺扇胡亂搖着,竭力擺出一副“大戰百場猶酣然”的架勢,哈哈哈乾笑三聲,這才回頭,指着陌生男子道:“杜子騰,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被叫做杜子騰青年面無表情,連眼都懶得抬,彷彿根本沒聽到二人的話語。
於是,毫無疑問,這沒有半點輕蔑卻輕蔑到極致的神色,激怒了姬從良二人,可令人驚訝的是,對朱逸群冷嘲熱諷,連後者死了也敢再笑上幾句的二人,竟然像啞了一樣,臉色漲得通紅,像醞釀了一個驚天臭屁,卻也硬生生把屁憋了回來。
其餘幾名紈絝少年也沒有啃聲,看着杜子騰的眼神中,明顯有一絲畏懼。
杜子騰只是一人。
在這危機四伏、生命隨時可能受到威脅的地方,他只是一人。
或許這對別人來說是找死,然而對於被稱作“京都第一公子”的他來說,一人就夠了。
因為他姓杜,是鴻國國師杜搬山之子。
他叫杜子騰。
杜子騰穿着大紅朱雀袍,戴着赤金冠,上面鑲滿了異獸靈禽。
這是一副很不低調,也很不安全的裝扮,甚至還有些神經,可對熟知他的人來說,這是杜大公子一貫的作風,似乎從記憶中有杜子騰開始,後者就一直是這身行頭。
杜子騰一掀衣襟后擺,往後坐去,就像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一樣,穩穩的坐在虛空,十指交叉着,衣袖中一條五彩斑斕的小蛇吐着蛇信,嘶嘶遊走,兩隻墨綠的蛇目,一如它的主人,不懷好意的打量着雨尋煙和小微微。
這樣看了片刻,杜子騰忽然一笑,舌頭在薄薄的嘴唇上舔了一下,對雨尋煙道:“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