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多謝三叔父記掛,雙兒與娘過得很好。」

「你們現居何處?主子是何人?三叔父想辦法幫你們贖身。」

「不必了,雙兒今兒個喊住三叔父,只是想問三叔父一句話。」

「你問。」

「身為儒林清流,不知三叔父對程家的作為有何想法?」凌馥雙的視線緊鎖着他,不允許他逃避。

叔侄對望半晌,程季儒羞愧的低下頭。「是程家對不起你們母女。」

「三叔父想想,倘若雙兒將此事宣揚出去,三叔父還能有如今的好名聲嗎?程家的仕途會不會受到影響?」她故意恐嚇。

程季儒苦笑,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在背後,低聲道:「任風雪狂妄,覆蓋大地,終有春暖花開日、新泥育花時,事實真相早晚會大白於天下,名聲不過虛妄一場。」

他的回答讓凌馥雙鬆了一口氣,她果然沒看錯人,他是程家唯一的清流,如果他低聲下氣哀求自己放過程家,她便會直接走人,不再多說。

「三叔父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何不早早脫離程家?」

「上有父兄,下有子女,談何容易?我不願入仕,將一身才學賣與帝王家,已是不忠,怎還能不孝、不悌、不仁、不愛?」程季儒面帶哀傷無奈的坐回桌前,他這輩子註定只能當個廢人。

「說得好聽,三叔父不過是舍不下程家的富貴,寧可讓程家斷嗣絕後,也不肯自立罷了。」凌馥雙這話說得尖銳,一雙晶亮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他。

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讓程季儒心頭一震。「雙兒……」

「三叔父的苦惱雙兒略知一二。大伯父攀權附勢,妄想從龍之功,日後位極人臣,卻忘記效忠帝君、為百姓造福,方是身為臣官的本分。祖父重視大伯父,願意放手隨他一搏,父親眼下尚未鬆口,但三叔父心底明白,早晚父親也會應承大伯父。

「倘若大伯父跟隨之人,日後坐上九五之位便罷,倘若失敗,程家面臨的將是抄家滅族之禍,既然三叔父無法勸阻大伯父,無法為程家做得更多,就該與祖父闢室密談,無論結局如何,至少為程家留下一脈骨血。」

凌馥雙急着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程季儒,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番言論根本不像一個十三歲女娃兒會說出口的,但傅子杉並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着她,嘴邊露出一抹瞭然的笑意。

「雙兒,你怎知你大伯父想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伯父想讓雙兒回程府,難道沒有所圖?大伯父這般積極結黨,目的又是什麼?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猜得出來,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伯父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裏,只當自己是唯一聰明之人,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不,雙兒說得不對,聖上非常倚重大哥……」

「三叔父,你可聽過一個詞兒?捧殺!今日被捧得越高,他日必定摔得越重。眼下皇上捧了許多家,人人都當龍心已有所屬,殊不知皇上是在等着那個最出頭的,一棒砸下。」

目光一閃,傅子杉微眯起眼,父皇所言所行竟被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道盡,她的聰慧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雙兒,你實話同三叔父講,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要不然你為什麼這麼篤定程家必敗?」程季儒一把抓住凌馥雙,急着要她說清楚。

「三叔父說笑了,依雙兒的身分,哪能聽到什麼消息,程家是否必敗,我不敢把話說死,但我深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難道程家對不起的人只有我娘嗎?三叔父想必看得比我更清楚。」

她目光中的篤定讓程季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吶吶的問道:「你恨程家?」

「是。」她雖然不是程馥雙本人,但她想要為原主和娘出口氣,而且她深信,程家最終的結局並不冤枉。

「你希望程家得到報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做出陷害程家的事,但也不會被欺負還隱忍着,程家願意歸還欠我母親的,我會欣然接受,若是不願意,程家就得有面對結果的覺悟,真相早晚會大白,三叔父難道相信,這天下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是人,都躲不開因果。

「多年來,三叔父默默對母親及雙兒做的,雙兒銘記在心,有恩報恩、有仇還仇,今日相見,幾句建言,但願三叔父聽得進去。」

「二哥是你的親生父親,於你有生育之恩……」程季儒不願見他們父女倆走到這樣的地步。

「雙兒反問三叔父一句,父親可曾經一天待我如女?」

這話噎得程季儒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滿懷歉意的望着她。

「三叔父,拿我的話同祖父商量商量吧。」

程家祖父雖心慕權勢,卻不至於被尚未到手的大餅給砸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的這番話,對祖父多少會起一點作用吧。

離開茶館后,凌馥雙沒了逛街的好心情,傅子杉本想領她去霍府,但她卻說想回舊家看看。

看見被火燒成一片焦黑的老宅,她不禁面露苦笑。「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你是猜出來的,還是親眼看見的?」他話中有話,他真正想問的是,這樣的結果是她在「前世」所見,還是自己推理分析出來的。

凌馥雙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直覺回道:「當然是猜出來的,這是去莊子之後我第一次上京。」

他微哂,話鋒一轉道:「柳氏想以火燒宅子來隱瞞她把你們母女賣掉的事實,但程家大爺並不傻,很快的就找到蛛絲馬跡,審了柳氏身邊的人。」

「程家上下都知道我們母女被賣?」

「對,但是只有程季儒想盡辦法打聽你們母女的消息。」

「三叔父是個可造之材,他仁德寬厚、知識淵博,可惜他的政治立場與大伯父和祖父不一樣,因此在程家被壓抑,一怒之下,他放棄仕途,可惜他死守着愚孝,不知與長輩相抗,否則朝廷會需要他這種人的。」

「你這麼看好他?」

「當然,三叔父不走仕途,是朝廷的損失。」

傅子杉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她的話記住了。

當晚,他們寄住霍家,得到霍家上下的熱烈歡迎,凌馥雙以為是自己太可愛、太聰明、太得人緣,殊不知,人家要緊的是傅子杉,堂堂皇子入住民宅,豈能不熱烈歡迎?

隔天,霍菱領着凌馥雙去了一趟福滿樓,賣掉兩道菜的菜譜,換得一百二十兩銀子,這筆收入,讓她終於認得銀票的長相。

這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聽見說書人講述神捕傅子杉剷除江洋大盜的故事,她對這個故事很熟悉,因為原主是傅子杉的鐵粉,來來回回細讀過無數次。

想到這裏,她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會發生的事,是不是終究還是會發生?傅子杉慢慢打出名號,成為神捕,那她呢?會不會到最後,又繞回原點,依舊躲不過嫁入夏家的命運?

同一天,她驕傲地把銀票晾在傅子杉面前,想買回自己的賣身契。

娘那邊可以另說,她也可以請求傅子杉讓他們一家六口繼續住在莊子,但賣身契這種東西還是拽在自己懷裏最為安全可靠。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斜着眼,一句話就把她給打發了——

「洛陽紙貴,賣身契漲價了,二百兩。」

夭壽,有這種漲法的嗎?她追在他身後大罵,「你放高利貸啊!你記不記得我是你的恩人啊,恩將仇報會被雷公打!」

傅子杉完全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只是買了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往她這個貼身奴婢的懷裏塞,她兩手提滿了東西,連缺乏紳士風度都罵出口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可是稍晚當她回到莊子時,這才發現,這些東西全是他買來送給她的。

且凌馥雙也完全不知道,沒隔幾天,茶葉蛋、三色蛋和封肉這三道菜就出現在皇帝的餐桌上。

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霍菱有好吃的,能繞過這個坐在高椅子上的小老弟嗎?

皇帝一面吃,一面聽着五皇子轉述凌馥雙對程季儒說的話,對這個丫頭更加感興趣了,其實打從她畫出避震器開始,他就想見見這個丫頭,只不過六皇子死活攔着,深怕丫頭太精,猜出他的真實身分。

皇帝道:「老五,程季儒如果從程家分割出來,你就先用着吧。」

「是,父皇。」

「我倒想看看,程季儒有沒有那個丫頭講的那麼能耐。」

「父皇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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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富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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