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些年我們傳過的緋聞

2.那些年我們傳過的緋聞

“咳咳。”

冰刀般的山風掀開大巫的兜帽,灌入脖頸間的冰冷空氣將本來就不多的溫暖帶走,赫連郁被風嗆了一下,只能把厚重的兜帽重新拉上。

兜帽只能拉下一半。

一隻有嬰兒手臂長的灰黃鳥喙從兜帽下伸出來,鳥喙末端鋒銳,遍佈詭譎花紋,花紋是紅色的,鮮艷得彷彿冒着熱氣流動的鮮血,讓鳥喙看上去古怪又邪惡。

商隊派遣來照顧赫連郁的小奴隸艱難地被雪山山羊拖着攀爬上山路,他正好在這個時候抬頭看了一眼,眼皮在視線觸碰到那鮮紅時猛地一跳,雞皮疙瘩爭先恐後跳出來。

小奴隸心中暗想:難怪都說野巫是瘋子。

哪個沒病的人,會把比自己頭還大的鳥顱骨扣在自己的腦袋上。

野巫是世人對獨自行走在大地上,不歸屬皇都星台,不歸屬城池村鎮,也不歸屬各方諸侯的巫的稱呼,這些巫大部分是在學習時犯了錯誤,被師長或星台驅逐,遊盪在荒野,和強盜小偷混在一起,哪怕是平民也瞧不起他們。

然而這個野巫似乎有些不同。

小奴隸想起幾日前夜裏,被雪妖追趕不休的他們在山腳上不遠遇到這位獨自一人行走在雪坡的野巫,他裹着透黑狼皮斗篷,被風吹揚起的黑髮彷彿黑羽,半片飛雪不能沾染,站在雪地里,白雪更白,黑衣愈黑,比起雪妖,更像擇人而噬的妖魔。

然而這個說不定是妖魔的傢伙輕而易舉殺死追逐他們的雪妖,治好被雪妖凍傷的護衛,所以當他提出,想出錢跟隨商隊一起翻越這二龍山時,商隊的主人不僅推卻了那一枚金錢,還將一隻雪地山羊背上的貨物卸下,恭敬請他上去,並派遣一隻奴隸——他,給這位跑腿。

這並不是什麼好差事。

他原本能和其他的奴隸以及臭烘烘的山羊擠在一起取暖,如今卻只能快到他腰間的積雪親近。

寒冷很快就牢牢吸引住小奴隸的注意力,商隊主人花大價錢從皇都買來的明珠在雪夜中放出飄忽不定的光,這光輝來自於存儲在明珠中的日光,不僅能驅趕弱小的妖魔,也是隊伍前進的路標。雪地山羊和奴隸們像是追逐火焰的蛾子,壓榨身體中每一份力氣,試圖讓自己距離溫暖的光輝更近一些。

隊伍中的商人和護衛們比山羊和奴隸輕鬆太多,他們都裹着厚厚的皮毛,騎着山羊,或是騎着和山羊並沒有什麼差別的奴隸,和貨物擠在一堆。

三十多個人和十來頭雪地山羊沿着陡峭雪坡緩慢上爬,艱辛無比,唯有赫連郁卻半合著眼睛,思考這些走商的身份。

蒼龍山脈和雪龍山脈近乎環繞半個中陸,唯有兩條龍尾部交纏的中陸西北,才被世人稱為二龍山,二龍山和蜿蜒千里的瓊水比鄰,一水之隔的北側,則是胡人策馬奔馳,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青陸。

大安的皇帝最初就是靠着蕩平二龍山山林中的匪寇積累戰功,匪患一除,來往於中陸和青陸的商人自然絡繹不絕,瓊水兩岸的商船來往如織,但這些跑商的商人一般是先通過二龍山脈龍尾最末端,前朝為防衛胡人而建立的左川關,然後在左川關的河港搭船,水路前往青陸的雲屏城。

非常明顯的,這條路更加安全,更加溫暖。

所以這隻商隊為何寧願行走更加危險的道路,也不願去左川關呢?

必然是他們販賣的貨物無法通過關卡的檢查,拿不到通關文書是小事,進了左川關大牢才是最避之不及的。

赫連郁掃了一眼油布遮蓋下的貨物,為那弓.弩的形狀皺眉

按照今朝律典,私販軍私,平民違禁應當砍掉兩隻手,流放南方,奴隸當場斬首。

赫連郁的視線在身邊的小奴隸身上停留稍許。

小奴隸尚沒有凍暈,不過他距離暈迷也不差多少了,赫連郁下羊背,彎下腰,一隻手把這小奴隸提起,放在羊背上。

赤足踩在冰雪裏讓他打了一個寒顫,很快,貼在胸前的火玉吊墜讓他再次暖和起來。

赫連郁不禁想到這枚火玉吊墜的原主人。

……希望樂道知道他離開皇都后,不要大發雷霆。

不過樂道就算大發雷霆也不關此刻的他什麼事嘛。

總被皇帝折騰的大巫想,現在讓其他人被折騰去吧。

商隊的主人湊到他身邊,他也騎着雪地山羊,山羊頎長鋒利的羊角比矮冬瓜一般長在羊背上的商隊主人還高,他抓着羊角,氣喘吁吁抽了山羊一鞭子。

“大人,我們要到休息的地方啦。”

商隊老闆的聲音艱難地穿過風雪。

他讓山羊停下,繼而擺出一張笑臉面對赫連郁,商隊主人顯然是個人精,他的目光不像那個此刻在羊背上昏迷過去的小奴隸一樣,因為缺乏善意而顯得唐突冒犯,正好與此相反,在如何不卑不吭表現諂媚這個方面,赫連郁覺得禁宮中的宮人也不會做得比這個人更好。

然而被他召喚而來,除他之外無人能見的風靈發出咻咻的聲音,警告大巫,這個肥胖的人類對他充滿殺意。

這就有些有趣了,赫連郁想,好在整個商隊只有商隊主人一個如此。

商隊主人並不知道,他的偽裝在天地之精靈的感覺下,簡直能說是沒有。他依然裝作卑謙的模樣,彎着腰往南面的雪坡一指。

“是那邊的隧道。”

商隊主人口中的隧道,入口已經被雪覆蓋了一半,如果他們再晚來半日,怕是眾人在入口前轉上一個時辰,也找不到入口在何處。

放下貨物的奴隸們被驅趕着用手挖雪,唯有依然昏迷的小奴隸靠着赫連郁的山羊,商隊主人似乎忘記他還有一個奴隸,這種討好的行為赫連郁看在眼中,未曾做聲。

一陣突然改變風向的狂風直接吹開了掩住洞口的冰雪,商隊主人隱晦地瞥了赫連郁一眼,而商人們和護衛們互相抱怨,攙扶着進入隧道中。

商隊主人的明珠比之前黯淡了少許,光輝只能穿透黑暗一丈多,商人們簇擁着明珠坐下,護衛圍着他們,奴隸則開始尋找柴火,點火,燒水。

小奴隸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隧道入口不遠的背風處休息了半個多時辰。

他不敢相信自己沒有被凍死在冰雪裏,因此醒來時整個人都格外茫然。

赫連郁將木柴丟入火堆里,拍拍手,繼而回過頭。

他半個身子坐在黑暗中,看上去依然是黑更黑,白愈白,不過這次,黑的深沉的是隧道中的黑暗,白的驚心動魄的是那一小塊顯露出的,凝固冰雪一般顏色的下巴。

小奴隸不由看呆了片刻,然後才手忙腳亂爬起來。

“大人……”

“你叫什麼名字?”

打斷他的赫連郁說。

“啊……我?”

不會有人問一個奴隸的名字,小奴隸呆愣片刻,才吶吶回答:“我叫烏倫。”

這是一個胡人的名字。

被灰塵泥土掩蓋的面孔看不清五官,不過赫連郁依然在這個孩子身上找到他熟悉的痕迹,彷彿故人穿越時光長河,來到他面前,在他再一次提問之前,一大一小聽到不遠處隱約傳來的交談。

是另一邊的商人們在說話。

“那個野巫呢?”

赫連郁給篝火添木柴的動作一頓,小奴隸烏倫也下意識屏息。

他們背對着聚集在一起的商人們,靠着一叢石筍,坐在角落裏,火光被石筍叢遮擋住一半,一個瘦高的商人探出頭向他們這邊望過來,赫連郁伸出手指搖了搖,跳躍的火焰迷住瘦高商人的眼睛,他坐回自己同伴身邊,小聲表示被他們談論的人物已經睡著了。

商人們壓低嗓音,在充滿了山羊咩咩的環境下,他們應當是十分安全的,因此在喝了幾口粗酒暖身後,篝火邊的話題也肆無忌憚起來。

“那麼長的鳥嘴,你見過嗎?那隻鳥生前說不定是多厲害的妖魔……黑巫,只有走上邪道的黑巫才會用骨頭驅使妖魔的力量。”

“會帶來噩運的人……”

“如果黑巫真的會帶來噩運,我們的皇帝早死了。”

一個商人把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

眾商人頓時沉默下來,為他們談論到的那個人而戰慄不已。

半晌,有個年輕的商人出聲。

“那位不一樣,早霜大巫的預言早就說過,那位大巫可是……”

“會與天下新主相愛的人?”

商隊主人的插話讓這群人小聲笑了起來。

天下也只有三歲的孩子不知道這個預言,而相比於預言中前幾句晦澀色內容,這涉及情愛的最後一句流傳最廣。

這個預言描述的對象,是青陸木仁可汗和他大閼氏的孩子,而預言的最後一句說,這個孩子將和新皇朝的主人相愛。

可汗大閼氏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過去大家都認為這預言說的是青陸的女可汗,光輝的太陽大巫,哪怕雲谷樂氏的鐵騎橫掃中陸,仍然有多如過江之鯽的青年才俊想要成為女可汗的心上人,然而女可汗已經死在五年前,那麼應驗預言的只剩下她的雙胞兄長。

“當年我們的皇帝帶着那位加入爭霸之業,哪個不笑話他,現在好了吧,誰能想到竟然是兩個男人呢……”

商人們醉醺醺的話語越來越危險,石筍叢后,小奴隸烏倫悄悄打量,他看不到野巫的臉色,卻能感覺到一陣冰冷的風繞着篝火蕩漾開。

“睡吧。”赫連郁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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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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