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唐臨變胖了,這是需要打個問號的。
唐臨變重了,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他丹田裏的那三百六十五顆星辰每時每刻都在為他淬鍊着筋骨皮肉,增加他的骨骼密度和肌肉強度,這也就意味着他的體重每時每刻都在增加。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挖掘機……呸呸呸,體重增加是否等同於變胖?
唐臨堅決地把這兩點分開來看待。
就算他現在的確不怎麼吃東西,那也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感覺到餓,而不是因為擔心體重增加,有意識地減少進食試圖減肥。唐臨堅定地想着,然後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全推到了小孩兒的那份里。
蕭子白顯然對唐臨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在連續半個多月唐臨都沒怎麼吃東西、將找來的食物全給了蕭子白后,小孩兒腦補了一通毛糰子自我犧牲,省下食物給自己的悲壯舉動,滿心感動地勸毛糰子多吃點。
“我真的吃飽了,一點都不餓,你多吃點,這幾天你都沒怎麼吃東西。”蕭子白認真地對毛糰子說,唐臨想了想,在他推過來的果子上啄了兩口,又伸爪推了回去。
看了看幾乎沒怎麼動過的果子,蕭子白眼中滿是無奈,唐臨則撇過頭,一臉的堅決拒絕。
在勸吃與堅決不吃的過程中,很快又是半個月過去。掂着懷中分量明顯重了不少的唐臨,蕭子白忽地恍然大悟:“糰子,你該不是想減肥……”話沒說完,就被惱羞成怒的唐臨照臉糊了一翅膀。蕭子白連忙把頭偏過去,避過了這兇猛的一擊,他安慰地摸了摸唐臨不復柔軟的翎羽,輕聲細語道:
“別怕胖,胖了也沒關係,就算糰子你胖得飛不起來了,我也會好好養你的。況且胖點是好事,胖點結實,不容易生病。”
這樣毫無說服力的勸慰換來的是一頓雞翅連環劈。爆種了的唐臨憤怒地咔噠了一下喙,撲騰着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到了空中,他在後面瞄準了蕭子白一通狠抽,蕭子白在前面抱着腦袋亡命狂奔。
唐臨不胖,他堅信。
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唐臨睡覺的時候,蕭子白已經不會把他抱在懷裏了:因為太重,不小心壓到胸口會做噩夢。
唐臨只好一隻鳥孤獨地睡在蕭子白枕頭旁邊的鳥窩裏。
——順帶一提,這鳥窩是蕭子白做的,唐臨壓根兒沒有點亮“築巢”這個技能。
現在唐臨和蕭子白一起,住在蕭家村外不遠處的一間小小的土屋裏。蕭子白原本住的是他爹娘家的柴房,但那裏環境惡劣,又濕又潮。唐臨原本想用火將地面烤得幹些,卻忘記了木材易燃,險些將柴房點成了一簇火炬,惱羞成怒的他乾脆帶着蕭子白去了村外,自己溝通了土系靈力,操控着泥土造了一間小屋。
平心而論,毫無建築知識的唐臨造出來的這間小屋一點都不好看,方方正正四堵牆頂着個人字形屋頂。房間劃分毫無美感可言,連窗戶和門都是後來自行添上的,絲毫也不精美,甚至可以說是粗陋,但蕭子白卻很喜歡。
“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蕭子白抱着唐臨滿心喜悅地道,他勾勾唇角,揉了把唐臨頭頂的軟毛,而唐臨根本就沒注意到他手上的動作。
……他正忙着操縱風系靈氣團團托着自己,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的體重就把蕭子白的手臂給壓折了。
即使唐臨非常地不願意相信自己正在不斷變胖,主觀的意識還是改變不了客觀的事實:現在蕭子白如果不藉助外力,已經完全抱不動他了。原本那隻萌噠噠的毛糰子,已經在時間這把殺豬刀的改造下,變成了……虎墩墩的毛糰子。
唐臨:=口=!
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虎墩墩的唐臨就這麼帶着蕭子白在“家”里住下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蕭子白會去那些少有人跡的山林里採摘一些山果和野菜,而唐臨則蹦蹦跳跳地在風系靈力的引領下去四處捕獵,到了晚上,一人一鳥總是彼此相偎而眠。如此過了段時日,“家”漸漸地真正有了個“家”的味道。
他們的“家”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它建在一處幽谷之中,雖然距離蕭家村並不甚遠,卻極僻靜,幾乎沒有人跡。這幽谷沒有什麼靈秀的景色,也沒有什麼豐富的物產,路徑還十分偏僻,這大概也是它少有人跡的原因,而正是因為它的少有人跡,蕭子白才能和唐臨在這裏住得安心。
原本這房子只是間普普通通的小土屋,簡單樸素得一塌糊塗,蕭子白卻抱着極大的熱情想方設法地裝飾它。在泥土的屋頂上種上綠草,挖來別處的野花栽在牆根,找來漂亮光滑的石頭給窗戶鑲邊……他甚至挖來了幾棵自然下垂的藤蔓,想要種在窗戶的上沿當窗帘,理所當然地沒能種活,他為此沮喪了好幾天。
唐臨也被他的熱情所感染,每次出去覓食時都會特意選擇一些毛色好看的動物或者禽鳥,以便留下它們的皮毛作裝飾。等他好不容易從一隻只能蹦躂的大毛團長成帥氣的大鳥,筋骨變得足夠強壯、翅羽也愈加有力時,原本粗陋的小屋居然也隨之變得很成模樣,能稱得上幾分野趣天然。
跟這間簡陋的泥土小屋一樣,現在的唐臨和以前相比差不多算是脫胎換骨。他現在已經是一隻非常漂亮的大鳥了,叫聲也不再是簡單的“嘰嘰嘰”,而是變成了清越悅耳的啼鳴。
雖然蕭子白還是習慣叫他“糰子”,但他已經不復當初那個軟(虎)萌(墩)萌(墩)的毛糰子模樣:此刻的唐臨冠翎修尾,華羽參差,龍文龜背,燕頜雞喙,有幾分像是鳳凰,又有幾分像是孔雀。長長的喙褪去嫩黃顏色,圓潤的趾甲也變得鋒銳如刀,儘管羽毛華美,屬於掠食者的氣息卻早已顯露無遺。
有之前的毛糰子作對比,唐臨對自己現在的形象感到非常滿意,在蕭子白今年的生日時,他充滿自豪地送了小孩兒幾根精挑細選的羽毛,然後虎視眈眈地盯着蕭子白把它們貼身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儘管蕭子白心中非常懷念毛糰子萌萌噠的樣子,但在唐臨“終於不胖了”的喜大普奔下,他明智地沒有選擇把這話說出口,而是偷偷地用唐臨換羽時褪下的絨羽做了一隻小小的毛糰子,掛在唐臨送給他的匕首柄上,小心翼翼地保管了起來,只在每天給唐臨切肉乾時才捨得拿出來用。
在一個秋日的上午,唐臨和蕭子白少見地睡了一場懶覺,直到陽光透過唐臨大大攤開的翅羽、照射到蕭子白的眼睫上后,兩個人才哈欠連天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吃了一頓干肉和野果組成的早飯後,唐臨懶洋洋地立在蕭子白的腿上,和小孩兒一起曬着太陽。蕭子白一邊和他說著話,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梳着羽毛,梳得他很有些昏昏欲睡。但唐臨並不敢真的睡着:他的趾甲太鋒利,如今又立在蕭子白的膝上,萬一他睡着時不注意把爪子收了收,小孩兒免不了要受傷。
……而且唐臨雖然是不胖了,但他還是在不斷地變重,而且每天都要長大那麼一眯眯,即使現在他想要站在蕭子白的身上,還是少不了風系靈力。
於是他只是懶懶地歪着頭,邊操控着風系靈力,邊靜靜地聽着蕭子白說話。
“糰子,你最近又長大了些,原來的那個巢大概要睡不下了,我再給你做一個?”
蕭子白坐在屋外笑吟吟地說,他伸出手,熟練地順着唐臨脊背的光滑翎羽慢慢撫摸,唐臨舒服得半眯起眼,輕輕叫了一聲,表示自己的贊同。於是蕭子白便拍拍他的翅膀,唐臨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下來,然後伸了伸脖子,探頭去看蕭子白剛拿出來的軟藤。
“你的爪子太利了些,藤蔓太軟會被割斷的,可是硬的藤蔓睡着又不舒服。”蕭子白低着頭,在一堆粗細不等的藤蔓中間挑挑揀揀,時不時地揀出一根藤蔓讓唐臨伸爪去划:“我要在你的巢里鋪些軟的皮毛墊墊你又不樂意——說真的,那毛皮原也不值什麼,我們現在也不缺那幾張軟毛子。”
唐臨眨眨眼,把頭扭到了一邊:開玩笑,他的爪子多利,連粗厚的老樹皮都頂不住他一爪子撓的。毛皮給他用就是個昂貴的消耗品,還不如攢起來給蕭子白做個軟和點的厚毯子。
蕭子白見他這樣,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便也不再多說什麼,拿了幾根藤比了比唐臨的體量,自己低了頭開始給唐臨編巢。
唐臨慢慢地在他身側伏下來,歪過頭去看蕭子白的側臉。
不得不承認的是,唐臨把蕭子白養得很好。不過將將一兩年的功夫,小孩兒尖瘦的下頜已經被喂得圓潤,皮膚也不再帶着病態的蒼白,現在被午後的陽光一照,很有幾分溫潤如玉的樣子。他低着頭在編藤蔓,長長的睫毛便自然地垂下去,初初顯出些凌厲的狹長鳳眼微眯着,斂去了骨子裏天生帶着的稜角,愈發柔和如暖玉。
大概是發覺了唐臨在看他,正忙着編巢的蕭子白百忙之中抬起眼,對着側卧着的鳥兒輕輕一笑,伸手揉了揉唐臨的脖頸。蕭子白的手現在已經有了溫度,不再是當初那樣的冰涼,唐臨被揉得舒服,便懶洋洋地輕鳴一聲,半搭了眼皮小憩。
金色的日光菁華隨着他的一呼一吸緩緩滲進他的身體裏,華美的翎羽上被鍍了一層金邊,五色光華靜靜地在唐臨的羽毛上流轉,襯得他格外華麗尊貴。
不遠處的一座山頭上,有人背着手,遙遙的往唐臨的身上瞄了一眼。
——有人在看他!
唐臨猛地睜開眼,警惕地探看着四周,脖頸上的細羽都緊張得乍了起來。蕭子白看了看他,低聲問:“怎麼了?”唐臨沒有回答他,自顧自直着脖子疑惑地四下張望,卻始終都沒有發覺到異樣,最後只得放棄尋找,側頭蹭了蹭蕭子白的手。
蕭子白便不再詢問,繼續低了頭去編鳥巢,唐臨卻再沒了休息的心思,始終分出份心神來警戒着四周。
山頭上的那人低低地輕笑了一聲:“倒還算是警惕。”頓了頓,卻又嘆道:“可惜實力低了些。”
他懷中抱着的玄色狐狸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口吐人言不耐煩地說:“你也不看看那孩子今年幾歲,能有現在的實力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毛都沒長齊就毀天滅地不成?”
“你說的也是。”抱着狐狸的人不置可否地說。
他摸了摸狐狸緞子似油光水滑的皮毛,沉吟着並未再說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那狐狸卻懶得等他想出個一二三來,七條毛茸茸狐尾一擺,從他懷裏跳下去,衝著唐臨所在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你說那是你家的後輩,我看着和你不像啊?你的羽毛可沒他漂亮。”
原還在沉思的人一聽狐狸這話立刻氣笑了,他揪起狐狸後頸的軟皮,把他拎到眼前晃了晃,威脅似地對着狐狸尖尖的耳朵呵道:“你方才說什麼?我沒他漂亮?嗯?”
狐狸在他手裏微不可察地打了個顫兒,嘴上依舊硬道:“你本來就沒他好看,人家的羽毛五彩繽紛的,你就一個顏色,白不拉幾的,難看死了。”
那人修長的眼慢慢地眯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狐狸一會兒,他緩緩地勾起了唇。
下一刻,一陣煙霧騰起,片刻后散去時,揪着狐狸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原地只剩下一隻雪白羽毛的高大孔雀,孔雀的右爪高高抬起,抓着只可憐巴巴的七尾狐狸。
孔雀冷笑了一聲,“啪”地把狐狸按在了地上,毫不溫柔地按了按它,伸過頭去湊在狐狸的耳邊說:“再給你一次機會,說,我和那小破孩子哪個漂亮?”
他不動聲色地緊了緊爪,白羽孔雀鋒利的趾甲在狐狸的眼前危險地閃着光。
七尾狐狸瑟縮了一下,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遠處的小土屋外,唐臨脖頸后的羽毛再一次乍了起來。
“好像有殺氣!”他緊張地半張起翅膀,揚着頭四下里細細地搜尋起來。但在仔細觀察了一番周圍后,唐臨完全沒有發現異狀,他輕輕地咔噠了兩下喙,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於緊張了。
蕭子白抱着一籃果子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招呼唐臨道:“糰子,快回來吃飯啦。”唐臨便不再多想,拍了拍翅膀,邁着三隻爪子穩穩噹噹地踱進屋裏,挾着一股風往蕭子白的膝上一蹲,幸福地吃起了小孩兒一塊塊餵給他的果子。
吃到一半時,蕭子白忽然說:“糰子,你這幾天打獵,不要去北邊那塊的林子了。”
咦,這是為什麼?
唐臨疑惑地抬起眼,蕭子白衝著他笑笑,又削了塊果子餵給他:“你就聽我的,別去就好,我要給你準備一個驚喜。”
一揚脖子吃下了蕭子白手中的水果,唐臨歪着頭叫了聲,算是答應了小孩兒的話。
得了承諾的蕭子白笑得眉眼彎彎,伸手要去摸唐臨頭上的冠翎,唐臨嫌棄地一揮翅膀拍開了他的手,伸爪指着他滿是汁水的手指,控訴性地咔噠了下喙。
蕭子白眼神一暗,蜷起了手指,垂下嘴角作悲傷狀。
裝,繼續裝,明明你心裏一點都不難過!唐臨氣哼哼地想,本來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他,但看了蕭子白兩眼后,他還是禁不住開始猶豫了。
算了,孩子嘛,寵一點就寵一點了。
最終,唐臨又一次說服了自己,揚起翅膀拍了拍蕭子白的肩膀,又偏過頭去,妥協地蹭了蹭小孩兒的臉。
蕭子白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埋下頭笑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