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要說那肥兔子也是倒霉,真可以算是兔在窩中坐,禍從天上來。唐臨雖然看着是個毛糰子一樣的雛鳥,內里好歹也是“滅世之妖”,雖然此刻他的實力和身份還很不相符,多少也還能算個妖族,光這一點,就強出那肥兔子八百里去了:等級威壓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唐臨昂首挺胸地邁着他那三隻嫩黃爪爪,慢吞吞踱到那兔子身邊,黑豆樣的小眼珠子橫過來只那麼一瞟,可憐的兔霸王立刻抖成了篩糠。
唐臨睨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肥兔子一番,在心中暗暗思索:這兔子又肥又大,毛看着不算厚,想必很有幾分實實在在的肉膘兒。小孩兒應該很久沒吃飽過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再說他看着胃口也不大,不知道一頓吃不吃得下這麼大隻兔子,直接烤了吃不完怕是要放壞,那麼就烤一半腌一半?
也不知道是不是唐臨打量它的眼神太露骨,那兔子被唐臨跟看盤子菜似的看了不到半刻,哆哆嗦嗦了一會兒,居然就嚇得直接後腳一蹬,嗚呼哀哉了。
……原來自己真的達到能以眼神殺人的境界了?
唐臨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不浪費食物,三條腿蹦躂着上前,打算去收拾那隻不幸殞命的兔子。
但剛蹦躂到一半,唐臨就突然想到了一根很重要的問題,蹦跳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他現在好像沒有可以收拾兔子的工具啊?
兩隻手?早變翅膀了,撲騰扇風可以,收拾兔子就只能從心了。用爪子?又小又嫩趾甲還圓,就這麼上去一撓,估計連兔子的毛都抓不下來幾根。用嘴叨?唐臨試探着往兔子身上戳了戳,立刻就泄了氣:自己的喙長得還沒人家的毛長!
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真是讓人絕望,悲傷得唐臨整隻鳥都蔫了。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還可以用風刃,直接無精打采地攤在了地上,遠遠看去倒像是個毛餅子。蕭子白本來正在那裏洗着衣裳,無意間抬頭看見嚇了一跳,還以為糰子被壓得癟了,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就蹬蹬蹬跑來,細細一看唐臨還在呼吸,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躺成這樣了?剛剛我看着嚇了一跳。”蕭子白蹲下來揉揉毛糰子軟嘟嘟的肚皮,唐臨一軲轆爬起來,蹭上前去咬了咬蕭子白的手指,又輕輕叫了聲,表示自己平安無事。蕭子白笑了笑,摸了摸唐臨腦門兒上那撮捲毛,這才注意到毛糰子的旁邊躺着只死兔子。
“……這兔子壓到你了?”
唐臨猛搖頭,想了想,他乾脆趾高氣昂走上前,抬起一隻爪踩在那兔子身上,作耀武揚威狀。
蕭子白恍然大悟:“這兔子是你抓的?”
……不是他抓的,不過是被他嚇死的。想想兩者相差不遠,唐臨便向著蕭子白傲然點頭。
蕭子白笑眯眯揉了下他的腦袋,誇獎道:“真棒。”
唐臨為此得意了那麼一瞬,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很是唾棄了自己一番:又不是真的小鳥,嚇死只兔子有什麼好得意的。蕭子白卻不知道唐臨在想什麼,自顧自走去溪邊尋了塊尖銳些的石頭,艱難地開始給死兔子剝皮。
看着六歲多的蕭子白在那裏忙碌,自認為是個成年人的唐臨也不好乾站着,乾脆四處尋摸了一些枯枝落葉堆在一處,又趁着蕭子白沒注意,張口往架好的火堆上噴了幾點火星,立時點起了一堆暖洋洋的篝火。
等蕭子白收拾好兔子回過頭來,初初看見那堆火的時候還愣了愣,但很快他就瞭然地看了唐臨一眼,沒有追問什麼,只舉着兔子道:“糰子,我們來烤肉吧!”
唐臨興緻勃勃地蹦躂過去,完全忘記了作為一隻鳥,能夠架起火堆並點燃是多麼地不同尋常。
必須承認,不論是蕭子白還是唐臨,一人一鳥都沒有什麼野外生存的經驗,生火都是靠了唐臨剛領悟的術法作弊,因此這隻烤兔子的品相可想而知。半生不熟,外焦里生,外面那層都烤成黑炭了,中間的肉還帶着血絲,並且連鹽都沒有放。唐臨是抱着赴死的心態去吃那隻兔子的,但意外的是,嘗起來居然還不錯……
大概是因為妖族本身就比較喜歡吃生肉吧,唐臨這樣說服自己。
如果說唐臨覺得這種黑暗美食一樣的烤兔子好吃還有情可原的話,蕭子白居然也能吃得下這樣的兔子肉就完全令人無法理解了。以自己二十多年做人的眼光來看,唐臨認為這次的烤兔肉絕對不符合正常人的口味,蕭子白居然能吃得肚皮滾圓,還真的很讓他細思恐極。
以後自己一定要修得人形,好好讓這可憐孩子領略一下什麼叫中華美食。穿越前最拿手的菜是煮方便麵的唐臨暗暗發誓道。
——實際上唐臨想太多了,這個世界的飲食水平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可怕。但不可否認的是,蕭子白之所以能吃的面不改色,的確是因為他平時吃的食物完全不比這個強,甚至可以說要更差些,但這是特例,完全不能代表整個世界的飲食水準。
蕭子白是穿着裏衣吃完烤兔子的。他吃的時候很小心,因為他不能讓油脂濺到衣服上——他只有這麼一身衣服可以穿。要麼洗裏衣真空穿外裳,要麼洗外裳直接露裏衣,現在他已經把沾滿泥巴的外裳洗了,一時半會沒法干,要是這裏衣也弄髒,他就只能果着了。
實際上這裏衣的衣角袖口等處還是沾上了些污泥的,不過他有沾着水洗了下,所以現在看起來還是濕漉漉的。唐臨看了看蕭子白身上的衣服大致還是乾的,應該不會有感冒的風險,就沒有再管他,自己溜溜達達地去觀摩小孩兒洗好的外裳了。
不能否認,這孩子洗衣服時洗得很認真,衣服大致看起來還算乾淨。但蕭子白畢竟年幼力微,洗衣服時怕搓破衣裳也不敢十分用力,一些深刻的污漬便不能完全洗掉。
唐臨砸吧了下喙,再一次深恨自己沒有手,不能幫着小孩兒把這衣服洗乾淨。他一屁股坐在衣服前,聚精會神地盯着那幾處污漬猛看,看着看着,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這些洗不掉的污漬有沒有屬性啊,如果有屬性的話,我能不能通過控制靈氣來控制它們?”
開了這樣的腦洞之後,唐臨就非常主動地開始試圖和污漬上的靈氣溝通。他本來並沒有抱什麼希望,沒想到一試之下,還真的在污漬上發現了密集的土屬性靈氣……
唐臨囧了一下,試着控制它們離開蕭子白的衣服,然後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衣服上那些頑固的污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聚成了一小團塵土,滴溜溜地快速旋轉着。
唐臨面無表情地揮起翅膀,啪嗒一下把那一小團塵土給拍進了泥巴里。
蕭子白正好從溪邊洗了手回來,正看見毛糰子對着自己的衣服揮翅膀,頓時腦補出了小小鳥兒努力扇風,試圖讓衣服快些變乾的情形,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他輕輕走過去,小心地在唐臨旁邊坐下,伸手去摟住了他:“不用急的,衣服什麼時候干都沒事。”蕭子白說著,沉默了片刻:“……反正也沒有人等着我回去。”
蕭子白心中的黯然一閃而過,卻清晰地在唐臨原本輕鬆起來的心情上劃下了一道長長的印痕。唐臨回想了一下《修真之一劍滅世》裏對蕭子白童年的描述,不由得心中喟嘆,將軟嘟嘟的身子靠在了蕭子白的身上。
也許應該帶着蕭子白離開這裏。唐臨想,這個選擇也許才是對小孩兒更好的。
其實唐臨已經盤算過了,蕭子白現在完全可以離開這個村子,憑藉他的資質,隨便找上哪個宗派都會被吸納為核心弟子,不一定要抱着凌山劍宗的大腿不放。退一萬步說,假使蕭子白還是想去加入凌山劍宗,那麼他完全可以走正規途徑通過拜師大典進去,沒有必要在這個村裡等着劇情發生。
如果唐臨沒有記錯,那可不是什麼好劇情:那一年巫祝會卜得村子大難將至,難因蕭子白而起,一定要用火焚死“禍患”,才可以泯滅災劫。
可實際上他們如果不去試圖燒死蕭子白,燃燒的火光也不會引來下山遊盪的魔修,滿村皆亡的大難自然也不會臨頭。這兩件事之間誰是因,誰是果,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他可捨不得讓小孩兒再被燒上個三天三夜,如此一想,倒還真的是離開的好。
但“離開”這兩個字聽着簡單,做起來可不是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那麼容易的。蕭子白現在才六歲半,因為營養不良看起來只有四五歲,完完全全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他皮相又生得好,眉眼精緻、膚色如玉。這麼一個小小的漂亮孩童獨個兒在外,簡直是人販子拍花兒眼中的香餑餑。
而且蕭子白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物件,他需要吃,需要喝,需要穿衣服,需要洗澡……離群索居是肯定不行的,蕭子白現在還小,他也不能一直陪在小孩兒身邊,如果要養活兩人,唐臨就必須出去打獵,至少要賺取到足夠二人生活的物資。如果住在荒郊野外,一旦他不在小孩兒身邊,蕭子白的安全根本就無法保證。
搬到別的村落或者城鎮去住聽着倒是個好主意,但蕭家村本身實在是偏僻,周圍最近的村子也有足足幾十里遠,且不說蕭子白小小年紀如何走得了這麼遠的路,單說那村子本身的位置,他們也沒有地圖,嵐尾貞人也沒有寫,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其他的村鎮具體是在哪裏?
難道要尋人去問么?問誰?那些視蕭子白為妖怪的村民么?
唐臨想的是焦頭爛額。
要是他能一秒鐘長成大鳥就好了,馱着蕭子白一飛四百里,徹徹底底和蕭家村說再見。
在唐臨苦思冥想着如何帶蕭子白離開村子時,他身邊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漸漸睡熟了。許是夢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不自覺地摟緊了唐臨,細細的眉尖蹙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唐臨停止了胡思亂想,將自己的羽毛膨得大了些,靜靜縮在了蕭子白冰涼的懷裏。面前的篝火因為無人看管,慢慢燒成了一塊塊暗紅色的炭,唐臨伸伸脖子,衝著那些餘燼吐出幾點細小的火星。火星蹦跳着,飛到了炭火的上方,逐漸地憑空燃燒起來,燒成了一簇橘紅的火。
唐臨展開翅膀,用少羽的翅根處探了探蕭子白的手臂,感覺不那麼涼了,這才滿意地眯起眼,蜷在蕭子白的懷裏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夜色漸漸黑沉下來,星夜悄無聲息地籠上大地,很快把一人一鳥所在的林間空地淹沒在懷中。
灼熱的火焰漂浮在炭火餘燼上空半寸,無聲無息地燃燒着,在空地中央微微搖曳,稍稍驅散了些隨着暗夜到來的寒意。唐臨並不覺得冷,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控制着火苗燃旺了點:小孩兒的衣服實在是薄了些,明天該想個法子給他弄點厚衣服來。
這麼想着,唐臨懶洋洋地在蕭子白的懷裏蹭了蹭。
銀白的月光從雲層間投下,照在蕭子白和唐臨的身上。如果這時候有人在附近溝通天地靈氣,也許可以看見流水般的銀光團團聚在蕭子白的附近,甚至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而漩渦的渦尾直指蕭子白的懷中。
那是唐臨在修鍊。
雖然至今唐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品種,但腦海中斷斷續續的傳承記憶已經教會了唐臨最基本的修鍊方法:人修者,修天地靈氣;妖修者,修日月精華。唐臨不知道自己可以操控天地靈力的原因,他要修的也不是這個,而是周天星辰之力。
此時此刻,在唐臨的丹田氣海之處,三百六十五個大小星辰正在微微閃光。天空上的星辰每閃爍一次,他氣海中的星辰就跟着閃爍一次,彷彿呼應般,十分地有規律。而他氣海里的那些星辰每一次閃爍,都有一股細小的靈力融入唐臨的四肢百骸之中,為他強健筋骨、拓寬經脈。
一夜過去,毛糰子樣的唐臨稍稍長大了些許,絨毛也褪去了一些,生出了細細的翎羽。在溫暖的日光照耀下,蕭子白茫然地睜開眼,掂了掂懷中毛團的重量,稍稍有些納悶地說:“糰子,我怎麼感覺你變胖了不少?”
被戳到痛腳的唐臨狠狠地對着他的手指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