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76.第 76 章

待得一切恢復平靜時,唐臨已經是長發散亂,而蕭子白的鬢角也沾上了些羽絨。被他們充作武器的可憐被子恐怕是這次大戰的最大受害者了,它現在看上去皺巴巴的,而且蓬鬆得過了頭,那精心縫製的被面下,有許許多多的細小絨毛支棱着探出來,昭示着它已經不能履行命定的職責。

唐臨被蕭子白咯吱得有些狠,笑完了只覺得臉痛。蕭子白愧疚地坐在那兒給他揉臉,而唐臨把頭靠在他的膝上,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去替他摘去鬢角的絨羽。

“那東西不礙事。”蕭子白輕聲道。唐臨一搓指尖,將那幾根摘下來的羽絨化作輕煙后,才懶洋洋地半眯着眼說:“我不想讓你身上沾着別人的羽毛。”

蕭子白親親他的額頭,笑着說:“好,我以後都不沾。”

然而在聽見他痛快承諾后,唐臨卻反而蹙起了眉:“你這麼快就承諾了,肯定是沒有仔細想。”他半仰起頭,弧度優美的脖頸就暴露在蕭子白的視線下,隨着他的喉結微微一動,蕭子白的喉結也跟着微微一動,幾乎忘記了唐臨還在等着他答話。

唐臨揚起眉,輕輕拍了他一下,哼道:“問你話呢?”

蕭子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咳了兩聲,補救道:“我剛剛是在回憶,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仔細想想’的。”

“嗯。”唐臨用一聲短促的鼻音表示‘知道了’,然後他問:“結果呢?”

“結果……”蕭子白絞盡腦汁地想着,然後恍然發現自己完全不需要絞盡腦汁:“結果我還是認為它們都沒你重要,根本沒有必要仔細想啊。”

蕭子白說這話時看起來十分的義正辭嚴,唐臨卻忍不住笑了,坐起來給了他一個爆栗:

“算你過關了。”

唐臨輕笑着說,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將頭枕在蕭子白的膝蓋上。倆人又開始絮絮地說起話來,說著說著,唐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一下子閉上了嘴,他坐直身子,神色變得有些嚴肅。蕭子白看見他這樣,也不由得直起身:

“怎麼了?”

他問唐臨,唐臨沉默片刻,忽而問他:“你知道朱雀嗎?”

蕭子白茫然了數秒,躊躇着回答:“唔……聽說過一點?”他說的“一點”真的就只是一點。蕭子白知道世界上有種神鳥叫朱雀,丹羽朱頸、為火之靈;他也僅僅就只知道這個。

簡單來說,蕭子白就只在凌山版本的幼兒科普讀物上看到過朱雀。如果說唐臨只是陸續聽說了一些相關的故事、看到過一眼朱雀的尾羽,蕭子白對書本以外的朱雀就完完全全是既無所聞、也無所見了。

唐臨輕輕嘆一口氣,說:“我猜也是。”他撫了撫額,認命地開始給蕭子白講故事。他先是簡略地介紹了一下朱雀的地位能力,這才開始講述那場兩族大戰背後的暗影。

從朱雀最初的那個預言到兩族大戰的最終結局,唐臨自玉兔東升一直說到了暮色沉黯,這才堪堪將整個故事講完。他沒有忘記提到戰爭之初、天衍宗所做出的那個預言,也沒有漏講朱雀在鼓舞士氣、支撐妖族繼續戰爭方面所起到的作用,蕭子白聽着聽着,眉頭越擰越緊,神色也完完全全變得嚴肅起來。

“你的意思是……整場戰爭都是那個朱雀在後面操縱的?”

蕭子白聽完后沉默許久,最終不可置信地問,唐臨搖搖頭,輕聲道:“我只是告訴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蕭子白久久無言。

“預言,又是預言。”他疲倦地嘆息。唐臨慢慢地湊過來,伸手摟住了他,蕭子白把自己埋在唐臨的懷裏,閉上雙眼時,他猛然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蕭子白!你不要執迷不悟!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嘈雜的叫嚷聲在蕭子白的耳邊回蕩,而眼前的情景形勢卻完全陌生。他疑惑地看了看遠處,發現這個地方自己完全沒有來過,下意識地左顧右盼時,唐臨卻也並不在他的身邊。他甚至感覺不到唐臨了——不,他完全感覺不到契約了。

而遠方人群依舊熙熙攘攘,有明顯的殺機向他刺來,細感那威勢,居然不過是一個金丹期的小輩。蕭子白眉頭一皺,想要釋出威壓逼退對方,但心念一轉間,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令人慶幸的是,長劍還握在蕭子白的手中。起先的片刻功夫,那熟悉的冰涼質感讓他略略有些安心,但很快他就發現,手中握着的那柄長劍並不是自己的!

沒有一個劍修會不熟悉自己的飛劍,蕭子白熟悉他的劍就像是熟悉自己的身體。而這劍不是他的:尺寸不一樣,重量不一樣,結構不一樣,他在其中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唐臨的氣息,長劍柄上也沒有掛着那個小小的柔軟毛團兒。

到底是怎麼回事?唐臨現在在哪裏?

蕭子白急迫地想,然而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身後就傳來了劇烈的風聲。蕭子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握住長劍舉起,劍鋒上嘩一聲生出冰霜,接着那劍便與身後襲來的一道白色光芒交擊,發出一聲尖銳的刺耳鳴響——還沒等他生出“這劍法有點意思”的念頭,他就感覺到胸口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他的頭不受控制地低下,對着胸口那處鼓鼓囊囊的地方低聲說:“阿玄,你不要亂動,且先忍耐些,我們現在還不能休息。”

阿玄?那是什麼?蕭子白覺得這個名字有一點熟悉,然而任憑他怎麼冥思苦想,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信息依舊像是一條滑溜溜的魚,忽兒就不見了,根本來不及將之握在手裏,想得久了,甚至連那一點熟悉感也漸漸煙消雲散。

而在他思考的過程里,他的身體已經自覺自主地拔劍劈斬、硬生生搶出了一條路,隨即就御劍開始了一場狂奔。可怕的是,就連這狂奔的過程,蕭子白都覺得熟悉。

到處都有人在追殺他,他幾乎不敢停下腳步休憩。

身體越來越疲憊,氣海里的靈力越來越稀少,原先飽滿的元嬰漸漸開始乾癟,就連手中握着的那把長劍也已經佈滿裂痕。

蕭子白能感受到自己的慌不擇路。

以這天下之大,三千世界之廣,他一個元嬰劍修居然無處可逃,不免讓人覺得有幾分荒誕。

更加荒誕的是,某一天“自己”停下來休息時,蕭子白藉由“自己”的眼睛,看見了一隻黑不溜秋的毛糰子,幾乎和糰子唐臨一模一樣的毛糰子,一樣的雙翅三足,一樣的頭生冠翎——只除了毛色全黑。

可是唐臨之前分明才和他說過,“我和他們哪個都不像”。

蕭子白被弄得有些稀里糊塗,感覺愈加地莫名其妙。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自己瘋了?他甚至真的開始思索自己發瘋了的可能性,然後認為自己並沒有這麼脆弱:也許他真的可能會發瘋,但誘因絕不會是這個所謂的陰謀。

他再次嘗試聯繫了一下唐臨,不出意料地聯繫不上。

……算了,反正這東西在緊急時刻永遠都派不上用場。蕭子白自暴自棄地想,然後又嘗試着控制了一下身體,依然不出意外地沒有成功。

於是他現在無事可做了,只能像一隻附身在他人身上的魂魄似的,被迫觀摩着眼前這場大戲。說實話,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愉快的體驗,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就罷了,這場大戲還是一出虐主的悲劇,蕭子白眼睜睜看着“自己”一路帶着“阿玄”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地方。

——不,那不能叫“退”,應該叫“逼”,面對源源不絕的追殺人馬,“自己”最終選無可選,被逼到了墮淵之旁。

墮淵。蕭子白還記得這個地方。

玄雲界極西之地,有深淵名墮,沿墮淵三百里之內,寸草不生,鳥獸絕跡,泥土盡成死灰。

他用“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黑漆漆的深淵,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為什麼總是會覺得熟悉。

——這就是他做過的那個夢啊。

那個他幼年時隱約察覺出不對卻掙脫不出的夢;那個他獨自一人帶着糰子唐臨被千里追殺的夢;那個糰子唐臨被叫做“滅世之妖”、人人都認為他即將毀滅世界的夢!

不,不對,這明明不是夢的。這是……這是記憶,是另一個“自己”留在靈魂深處的記憶,是另一個時空裏曾經發生過的現實!

可是這“現實”已經被迷霧籠罩,深埋在他腦海深處幾百年了。為什麼他突然會夢見這個?為什麼他會在此刻做夢?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可那個原因究竟是什麼?!

對了,“滅世之妖”。

蕭子白猛然記起,他們二人新婚那日,凌山遭人圍攻時,也有人將這個稱呼安在了唐臨身上。

“……天衍宗。”蕭子白靜靜地想,他的心底漸漸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憤怒。

無論在哪個世界,無論唐臨是人是鳥,他們總是不放過他,總是要把這黑鍋砸在他的頭上!

他很想抿緊唇或者牢牢握住劍,至少也要怒目圓睜一下表達自己的憤怒,然而此刻他只是附在他人記憶上的空蕩魂魄,除了眼睜睜看着面前的一切發生,他再沒別的什麼事可做。

於是,蕭子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自己”炸碎元嬰、帶着“阿玄”墜入墮淵;看着那道漆黑的龐然巨影衝天而起、將追殺“自己”的那一行人盡數誅滅;看着那猙獰可怕的巨鳥背着“自己”的屍體,哀鳴着在天上一圈圈地徘徊……

他仰起頭看着天空上的那隻巨鳥,良久良久,終於回過頭。

“你應該在我死亡時就結束整個夢境的。”蕭子白對着空氣平靜地說。

“不不不,我不會那樣做的,那樣整個故事就都不完整了。”虛空中傳來老頭兒笑呵呵的聲音:“講故事嘛,總是要有始有終的才好。”

“講故事?”蕭子白警惕地握起劍——他甚至來不及注意到自己已經有了實體——將劍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冷聲道:“只是講故事的話何必裝神弄鬼!”

“我可沒有裝神弄鬼啊,我只是想要好好給你講完這個故事而已。”這聲音聽起來委實無比冤枉,給人感覺下一刻就要六月飛雪了似的,蕭子白卻毫不動搖,依舊固執地舉着劍。

“你若是再不出來,我就要劈過去了。”蕭子白冷冷說。

“其實我不怕劈……”那聲音剛說到此處,蕭子白就毫不猶豫地舉劍,看樣子真的會隨時劈下去。

那聲音的主人還真不能讓他這劍劈實,蕭子白的威脅成功了,隨着“砰”的一聲悶響,一個白鬍子老頭兒憑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見了啊,蕭大牛。”老頭兒笑眯眯地說,手上還捋着自己的那一把鬍子。

蕭子白差點把自己手裏的劍丟下來。

……蕭大牛?他叫自己……蕭大牛?

蕭大牛是他血緣上弟弟的名字,曾被蕭子白拿來充做自己的用過一次:這個名字甚至連唐臨都不知道。

理論上來說,知道這名字的人只可能有一個。

蕭子白站在原地,稍稍將劍尖向下壓了壓,深吸一口氣,問他:“你是誰?”

“我是誰?我就是當初給你取名字的那個老頭兒。”說著,那老頭兒背起手來,抬頭裝模作樣地看了眼天空,然後彎下腰來掐指一算:“孩子,你是有仙緣的,蕭大牛這名字太俗,配不上你。”接着又搖頭嘆氣:“你我沒有師徒緣分,你是有大氣運的,該當有更好的去處。”

“不過萍水相逢,也算一分因果,我便送你一個名字。”

然後,他便肅了面容,一字一字地道:“子,乾氣動也;白,東方色也。二者皆利金,而你眉間鋒銳,與劍有緣。此刻東方既曉,為你我相逢之時……”

“夠了。”蕭子白錚然收劍回鞘。

“我相信當初給我取名的人是你了,但——你究竟是什麼人?”他緊緊盯着那老頭兒的雙眼問,而老頭兒卻只是嘻嘻一笑,遙遙點了點他的腦門:

“真是個傻孩子。誰告訴你,我一定是人了?”

——不是人!?

一個名字驟然自蕭子白的心頭掠過。他的神經一下子就繃緊了,手中握緊了霜劍,蕭子白的嘴唇幾乎抿成了直線。

“別這麼緊張,我沒有惡意。”看見蕭子白的反應不對,白鬍子老頭兒急忙連連擺手,一邊擺手,一邊笑道:“你別再胡思亂想了,我再和你說一句吧,我也不是妖。”

蕭子白絲毫沒有放鬆警惕,他緊緊握着長劍,冷聲道:“朱雀也不是真正的妖,他是天地四靈!”

老頭兒聽了這話一愣,停下擺手的動作,嘀咕道:“好像是有點道理?”他又抬頭看看蕭子白,苦着一張臉說:“可是我的確不是朱雀啊……”

思前想後一番,他終於下定決心,咬牙跺腳道:“算了,直接告訴你得了,反正你身份特殊,我硬要瞞着也沒有多大意思。”

“聽好了,傻孩子。”在蕭子白警惕的目光里,那老頭兒整肅衣冠,老氣橫秋地挺起腰板,擲地有聲道:

“我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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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餵養一隻主角[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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