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隨着這個想法的出現,唐臨心中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深吸一口氣,用爪子抓牢幼童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爬到幼童的胸口,探頭往裏面看了一眼。
果然,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在這孩子小小的胸口上,赫然紋着一朵晶瑩剔透的冰晶蓮花。
卧·了·個·大·槽。
在這一刻,唐臨終於意識到自己將會有着怎麼樣一個慘痛的未來。
變成癩□□算什麼,變成癩□□起碼還可以毫無掛礙地活下去,有選擇吃蟲子還是不吃蟲子的自由,他現在根本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了。
準確點說,從他破殼而出的那一刻開始,唐臨就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身如玄鳳,頭生冠翎,雙翅而三足。
唐臨用翅膀尖擦了擦冰面,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如玄鳳看不出來,現在他長得就像一隻普普通通的雞,還是只玄白交雜的雜毛雞;頭生冠翎似乎是有,如果腦袋上面那一撮可憐兮兮的捲毛也算冠翎的話;雙翅而三足……他抬起自己中間的那隻爪子看了看,認為這點絕對沒跑了。
而這個孩童,胸口有冰晶蓮花印記、落血成冰、傷口自愈的孩童,配合上整個洞窟都被冰封的寒氣,這個孩子的真實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蕭,子,白。
唐臨穿越前,咬牙切齒怨念着的那本書的主角。
真特喵的是呵呵那個噠啊。
好了,現在基本情況已經確定,唐臨是穿了,穿到了那本作者神轉折強行BE了的《修真之一劍滅世》裏,還穿的是主角的寵物——同時也是間接害死主角的罪魁禍首——滅世之妖。而他面前昏迷不醒的那個孩童,就是這本書里苦逼加三級的主角,小時候沒有父母愛還被全村人燒,長大后庇護寵物不成反被師門追殺,最後因自己的死亡導致寵物暴走毀滅世界的慘綠少年蕭!子!白!
蕭子白如何的苦逼暫且不提,唐臨覺得,自己哪怕是穿越到了主角的身上,都比穿成什麼“滅世之妖”要好。
滅世之妖,毀滅世界的最終BOSS,聽起來是不是很狂霸酷炫拽?可是尼瑪《修真之一劍滅世》整本書兩百一十八章,就只有最後一章的最後那麼幾個小節他狂霸酷炫拽起來了!在剩餘的兩百一十七章里,這個名字一聽就很了不起的“滅世之妖”永遠發揮着賣萌、坑主角、拖後腿數業合一的神奇功效,除了打滾賣萌之外別無所長……哦,不對,它還很會吃。
想起自己當初在主角寵物賣萌求食的那些章節下發表的“毛糰子就是這麼萌萌噠n(*≧▽≦*)n”、“(*/ω╲*)人家也想和毛糰子一樣求投喂”、“ㄟ(▔,▔)ㄏ消滅主角□□,世界屬於吃貨”之類想起來就讓人捂臉的評論,唐臨不由得以翅掩面。
媽蛋,穿成了這麼一個前途黑暗而且毫無用場的滅(賣)世(萌)專屬物,他是不是應該乾脆直接跳進主角的鍋里把自己煮成一碗雞湯麵算了?這樣好像對主角和世界都更好一點……
唐臨絕望地整隻鳥頹在蕭子白的胸口上,身上冒出的怨念幾乎要形成實質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修真之一劍滅世》這本書的設定里,妖族是十分受歧視的存在,能夠修得人形的大妖少之又少,絕大部分的妖族都在修鍊的過程中被修真者各種圍追堵截,要麼活着被簽下了契約做獸寵,要麼死了被切成各種材料,總之結局都是一個大寫的慘。
滅世之妖作為主角的寵物,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賣萌之外的天賦,就是因為活得久了點,也被當成了疑似妖族,或明或暗地受到過不少試探。如果不是蕭子白一直堅決維護它,恐怕早八百年就被燉成一盤菜了。
那麼好的,現在問題來了。
如果他順應劇情,跑到蕭子白面前去賣萌做寵物,那麼幾百年後凌山劍宗一個占卜,他滅世之妖的身份妥妥暴露。且不說這本書的結局證明蕭子白完全保護不了他,就算他自己主動自首,養了他那麼多年的蕭子白也一定會受到連累。如果他和劇情作對,強行脫離主線離開蕭子白獨自闖蕩,在這個地獄模式的生存難度下他實在沒有把握能活下來。
同樣的,如果他修鍊,妖族的身份暴露,不得不東躲西藏的同時九成會不得好死;而如果他不修鍊……一個毛糰子一樣的軟萌小鳥除了賣萌之外還能做什麼?!要怎麼樣保護自己?用小不伶仃還嫩黃黃的喙去啄人?用毛茸茸的短小翅膀去拍人?還是用自己一鳥三足的優勢去撓人?
唐臨憂傷地看了看自己軟嫩的爪爪,隨即悲哀地發現自己連腳趾甲都是圓的。
這算哪門子的滅世之妖啊!一點威武霸氣的感覺都沒有!
這絕壁是作者的錯。
帶着對嵐尾貞人的濃重怨念,唐臨把自己炸成了毛團兒,滾吧滾吧地蹭到了蕭子白的臉頰下方,抬起頭評估性地看了看蕭子白蒼白而缺少血色的臉,深刻地察覺到這五六歲的孩子臉小得就跟四歲似的。
唐臨低頭,用爪尖戳了戳蕭子白的胳膊:雖然不至於皮包骨頭,但也很明顯地沒有多少肉。
一個又瘦又小的孩子究竟是怎麼給自己留下“玉人”這樣的印象的?唐臨思索許久,仍舊不得其解,只能歸結於主角光環有力量。
他用力地咔噠了一下喙,開始思索《修真之一劍滅世》的劇情。
如果唐臨沒有記錯,故事應該是在蕭子白六歲半那年開始的。
蕭子白的金手指是天生冰系靈體,修行天賦極高,靈氣太盛,幼年時便顯露異象,所到之處生火不起,冰雪不化,動不動還發個大招絕對零度什麼的,沒有懸念地被他們村子裏的人當成了妖怪——值得注意的是,這裏所說“村子裏的人”,包括蕭子白的父母。
所以很自然地,蕭子白沒有一個幸福——或者說,正常的童年。在家裏吃不飽飯,在外面被同齡孩子們追打,身邊的人看他的眼光就像是看什麼噁心又醜陋的東西,這種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忍受下來的境況,就是蕭子白從小開始面對的。
唐臨黑亮的眼珠輕輕動了一下。
他有些心疼面前的這個孩子。
當他站在書外,作為一個讀者,輕飄飄地看着作者筆下的主角如何如何被打壓冷待時,就算在看文的時候心底產生了一些波動,那也是以憋屈為主的,類似於“主角怎麼混得這麼慘啊就算是先抑后揚也抑過頭了吧”的淡淡吐槽,淺淺一劃就過去了,一點深刻的影子都不會留。
但是現在,他站在了書里,站在了那個被打壓被冷待的主角面前,看見了他瘦弱的身體,身上的淤痕和傷口,甚至親耳聽到了一次針對他的單方面的毆打過程。
唐臨無法再把他簡簡單單地看成書里那個角色,那個也許是嵐尾貞人一拍腦門就定下了出身的“主角”。
他就在那裏,活生生的,呼吸着。
唐臨踮起腳,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蕭子白的臉。
“……連臉都這麼冰,該說不愧是天生冰系靈體嗎……”他無力地想,幸好蕭子白的心臟還在跳動,胸口也還在起伏,不然他真的要開始懷疑蕭子白是不是已經不幸升天了。
這孩子已經昏迷了蠻久了哎。
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昏迷了這麼久真的沒有問題嗎?唐臨想着,又往蕭子白的臉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看見了蕭子白的睫毛在微微顫動。
蕭子白醒了。
他茫然地睜開眼,看清了頭頂結滿冰霜的岩壁,同時清晰地感覺到了四肢百骸漫延開來的疼痛。
這沒什麼,疼痛他早就習慣了,就如同他習慣了飢餓一樣。
……但是,今天,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蕭子白遲鈍地想,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冰雪之中:每次他昏迷過去的時候,都會控制不住自己,把周圍變成一片冰天雪地。
應該是很冷的,大概是很冷的。
寒冷蕭子白也已經習慣了,但是和習慣了飢餓或者疼痛不同,雖然寒冷會帶給他痛苦,但同時也會令他安心。冰雪本身並不會給他帶來溫暖,但當他置身其中的時候,卻總是能感到無與倫比的溫暖和安全,如果能用什麼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如同置身父母的懷抱——儘管他從來沒有真正地被父母擁抱過。
但是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好像有什麼東西,溫暖的,柔軟的,沒有多少重量,但是卻實實在在地存在着,他似乎還能感覺到細軟的絨毛拂過臉頰的微微瘙癢。
蕭子白很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究竟是什麼,在他有限的記憶里,自己從沒接觸過類似的東西。光是像現在這樣磕磕絆絆地活着,就已經花費了他幾乎全部的精力,那些過於美好的事物他從未想過要碰觸。
譬如花,譬如光,譬如溫暖。
也許是因為離得太遠,連渴望也不曾生出。
所以他迷惑了,這種感覺於他是陌生的:輕柔而不是粗暴的接觸,溫暖而不是冰冷的觸感,這是蕭子白所未曾經歷的。他不太清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甚至不怎麼願意低頭去看,他知道那個帶給他溫暖和柔軟感覺的……怎麼說……生物吧,應該是在他的胸口附近,但是他就是不敢低頭。
是害怕吧,害怕那種感覺其實是虛假的,害怕自己低頭的瞬間對方就會消失,害怕……害怕以為將要擁有了,但轉瞬就會失去。
唐臨蹲伏在蕭子白的胸口上,都有點不太好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了。
就在蕭子白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對方內心的情感波動。當然,那比較朦朧,像是隔着一層薄膜,但毫無疑問地,確實是蕭子白內心的情感波動。
所以他立刻就無語了。
這種小心翼翼的感覺!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自己只是一隻鳥吧!而且是一隻和他沒有什麼接觸的鳥吧!怎麼這個小孩兒一副欲拒還迎畏縮不前的樣子!
唐臨板起臉,三蹦兩蹦地跳到了蕭子白的臉邊,端詳了一會兒,“嘰”地啄了蕭子白的鼻尖一口。
蕭子白恍惚的目光終於集中了起來。
他看着唐臨,良久,忽然輕輕地笑了。
他笑得很僵硬,很不自然,因為他從來沒有笑過,“笑”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但他的的確確在努力地笑着。
唐臨在心裏嘀咕了一句:“笑得真丑。”
但接着,唐臨就拍拍翅膀,歪在了蕭子白的懷裏,軟軟的毛團兒蹭着他的胸口,溫暖又柔軟。
蕭子白愣了一會兒,遲疑地伸出手,摟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