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唐臨穿越了。
似乎是胎穿,這很好,免除了他裝失憶的痛苦或者被親密之人發現不是本人的擔憂。
但不太好的是,他記不大清自己是為什麼穿越的。唐臨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咬牙切齒地在某寶網上敲下了一箱刀片的訂單,他十分確定當時並沒有隕石降落或者地震海嘯,鼠標鍵盤也沒有漏電,他溫暖的小家也沒有發生火災或者樓房坍塌。只是簡單地眼前一黑,等唐臨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就已經穿越了。
現在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黑暗裏。這片黑暗不怎麼寬廣也算不上純粹,甚至還朦朧地透着光,四周平靜得近乎詭異,只能勉強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躍動,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沒有第二個人的心跳,也沒有孕於母體的那種溫暖的安全感,寒冷,恐懼,不知所措,是唐臨此刻心中全部的感受。
唐臨發現自己不得不接受一個可怕的現實。
他現在穿成的可能並不是人,甚至不是什麼胎生的動物。
幸運的是,他還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和腿,不幸的是,他的腿好像比正常人多了一條。
……是的,他感覺到自己有三條腿。
三條腿的一看就不是什麼正常人啊!唐臨絕望地想,他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着三條腿的生物,並且恐懼地意識到在他的詞庫里“三條腿”的後面一般都跟的是“青蛙”。
不不不不不,他絕對不可能穿成只青蛙的!畢竟他還有兩隻手!加起來就是五個了!
唐臨拚命把五條腿青蛙的形象從自己的腦海中揮去。
啊不管了,就算他真的穿成了個青蛙,好歹也比死掉強。唐臨自我安慰地想,但想像了一下自己變成青蛙吃蟲子的情景后,他又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穿成了青蛙和死掉之間究竟哪個比較痛苦好像還蠻值得商榷的……
懷着對蟲子大餐的恐懼,唐臨慢慢地陷入了沉睡。他其實並不想睡,但他現在可憐巴巴的一小點大腦好像並不能負擔太過複雜的思考,在他胡思亂想了許久后,一種睏倦的感覺懶洋洋地漫了上來,完全無法壓抑。
然後,他的意識徹底陷入了混沌。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臨突然被吵醒了,他發現自己可能快要出生了,身體裏涌動着一種衝破桎梏的渴望。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現在完全不想醒來,更不想要出生:他壓根不想去面對自己可能變成青蛙了的可怕事實。
唐臨本來想繼續睡下去,但耳邊的聲音實在是太吵了,而且正在變得越來越響。
“妖怪!你就是一個妖怪!”
“打!一起來打這個妖怪!”
隨着“砰”的一聲悶響,山洞裏沉默了片刻,接着是衣衫被扯破的聲音,還有羞慚惱怒混雜着的低吼:
“這妖怪居然敢打人,反了他了?大家砸他!用石頭砸他!”
然後是噼里啪啦砸石頭的聲音,夾雜着孩童稚嫩的歡呼。
迷迷糊糊中,反反覆復聽到“妖怪”二字的唐臨悚然一驚。
卧槽,難道他穿越到了什麼玄幻的世界裏面來了嗎!仔細想想好像三條腿的妖怪確實比三條腿的青蛙聽起來更加合理……可是他現在還沒有出生吧!他們怎麼知道他是個妖怪的!
唐臨這下徹底清醒了,他現在逃無可逃,只得戰戰兢兢地把自己蜷縮起來。要完成這個動作還蠻不容易的,現在他周圍的黑暗變窄了,又小又窄,他的身體緊緊巴巴地擠在當中,連轉動一下!身體都困難。上下左右都是堅硬的固體,那固體似乎很薄,隱隱能看見有光透進來。
賭五毛那固體是蛋殼。
唐臨在看清自己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暫時忘記了外面要打“妖怪”的事情。
感謝上帝感謝佛祖感謝安拉,他是一隻蛋生的、三條腿的、不明品種的、禽類。
沒錯,是禽類。藉著透進來的一絲絲微光,唐臨能模模糊糊看見自己的喙,這真的是太讓人感動了:至少他沒有真的穿成一隻青蛙。
就在唐臨自我慶幸時,外邊傳來的聲響變得更加激烈了,先是一陣打鬥的聲音,隨後是什麼重物摔落在地面的悶響,然後是持續不斷地、交錯夾雜的、令人無法忽視的拳拳到肉的聲音。
砰,砰,砰。
那是拳腳落在身體上發出的悶響。
唐臨就算再遲鈍也已經發現了,他並不是那個被稱為“妖怪”的對象,被毆打的受害者另有其人。他本來應該為此慶幸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外面那聲聲毆打聲刺入耳膜時,唐臨還是忍不住微微瑟縮了一下。
是他的錯覺嗎?怎麼感覺可憐的受害者被打得好慘?
幾乎可以想像出那些拳腳是帶着怎樣發狠的力道,繃緊肌肉,用力擂在人的身軀上,沉重的聲響一下一下,伴隨着童稚的笑聲與歡叫,一聲聲刺入唐臨的耳膜里。
“快呀!快呀!用力點!”
“你們力氣都那麼小,看我的!”
“太好了!妖怪流血了!我們就要打敗他了!”
“用樹枝戳他的眼睛好不好?”
“戳不到……戳他流血的那裏!”
“哈哈,妖怪也會痛啊?”
他們嘻嘻笑着,用天真的語氣,在唐臨的耳邊,描繪出了一幕殘忍的暴行。
這些熊孩子是哪裏來的啊!這麼小就學會集體打人了!家長是怎麼教育的!唐臨在心裏把這些熊孩子連同他們的家長罵了個狗血噴頭,心裏無端地生出了些憤怒和焦躁。有種衝動催促着他打破周圍的桎梏,去阻止這場天真又殘忍的暴行,但唐臨咬着牙壓抑住了這股盲目的衝動。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只是一隻還沒破殼的禽鳥,根本就沒有阻止這場單方面毆打的力量。
如果唐臨現在還是一個成年人……不,如果他現在還是一個有足夠行動力的生物,他一定會想都不想地出面,救下那個受害人,但現在不行,絕對不行。
他現在如果破殼去救那個“妖怪”,無異於主動送死。
此時此刻,穿越后的唐臨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唐臨只能暗暗地祈禱着那些熊孩子快點停手,令他感到忐忑不安的是,他現在完全沒有聽見受害者的痛呼:一點點都沒有。如果不是那些孩童們的歡呼聲太響亮,唐臨幾乎要以為那拳拳到肉的聲音只是自己的錯覺。
是受害者太能忍還是他此刻已經叫不出聲了?
唐臨不敢去細想,他忐忑地聽着外面的動靜,拒絕去想那個受害者已經夭折的可能,而耳邊的擊打聲還在持續着,砰,砰,砰,每一聲都清晰得可怕。
彷彿過了有一千萬年那麼久,令人煎熬的擊打聲才終於結束了。那些孩童們用稚嫩的嗓音甩下了些惡毒的咒罵,就接二連三地“蹬蹬”走遠,唐臨又提心弔膽地聆聽了許久,確認再沒有了動靜,才終於放下心來。
那些施暴者已經走遠了吧,已經很久都沒有聲響了。
此刻受害者的情狀如何,唐臨根本不願意去假設。
他閉上眼,嘗試着去順應四肢百骸漫延沸騰的衝動。心臟砰砰地跳動着,越來越劇烈,那股無法抗拒的衝動驅使着他,唐臨開始拚命朝着蛋殼撞擊,用喙,用翅膀,用腦袋,用身體……用力地、堅定地撞上去,一下又一下,毫不猶疑,絕不退縮。
終於,他聽見了蛋殼破碎發出的細微聲響。
用力!最後一下!
唐臨拼盡全力往蛋殼上死命一撞,“啪嚓”一聲脆響,一小塊蛋殼被他撞得裂開了,冰冷但清新的空氣湧進來,唐臨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怎麼這麼冷,都要凍成狗了,難道現在是冬天?
這個念頭模模糊糊地從唐臨的腦海里轉過去,很快就被他忽略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從這個蛋殼裏離開。他努力地用腦袋拱、用嘴巴啄、用翅膀拍,把剛剛破開的那一小塊裂口擴大再擴大,終於變成了可以讓他通過的缺口。
在整個鳥都脫出蛋殼的那一刻,唐臨本能地拍動翅膀立穩了身子,然後便邁出爪爪想往前走。本來以為三隻爪子能走得更穩,萬萬沒想到腳下的地面居然是光溜溜的,他爪底打滑地一個屁股蹲兒坐在光滑的冰面上,哧溜一下蹭出去老遠。
……這個冬天還真是冷啊,山洞裏居然都結冰了,也不知道這山洞裏哪來的水?
唐臨有些奇怪地想。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中強行趕走了。畢竟現在人命關天,找到受害者才最重要。
他仔細地四處觀察着,尋找那群孩童可能留下的痕迹。
如果現在是冬天,那個被打得很慘的受害者恐怕有些危險,就算沒有失血過多或者直接凍死,在這麼冷的冰雪裏待久了也准要得病。剛剛那聲音聽得唐臨都有些心顫,也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重傷,如果在受了傷的同時又得了病,一條小命肯定是要嗚呼哀哉的。
哪怕他現在還只是一隻剛剛破殼的雛鳥,並不能給出什麼有力的援助,但有限的幫助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唐臨想着,集中精神梭巡着洞窟的各個角落。
很快,他就在空氣中聞到了血的味道,目光也迅速地集中到了邊角處的一灘血液上。
他生疏地兩步一滑地走在冰面上,磕磕絆絆地蹭到了那灘血的旁邊。
還好,這灘血並不多,雖然相對於唐臨現在的體型來說不算少,但對於一個年幼的孩童而言並不是什麼致命的失血量。
但是血液全都結冰這點好像就不太對了。
唐臨盯着那攤粉紅色的冰血,想要做出皺眉的表情,但很快就發現自己沒有眉毛。他憤怒地咔噠了一下喙,拍拍翅膀三下兩下跳到了那孩童的胸膛上,把腦袋貼在他的胸口聽了聽,頓時稍稍鬆了口氣:這孩子還有心跳。
不僅有心跳,而且跳動得還算是穩健有力,聽上去生命暫時沒有什麼危險。
不過這個孩子的身上,怎麼會這麼涼呢?
不,說“涼”並不算很準確。與其說是“涼”,不如說是“冰”,自從脫出蛋殼之後,站在冰面上唐臨都沒有覺得冷過,但是他剛剛往幼童身上那一靠,卻感到一股寒意直刺骨髓。
他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面前的幼童。
這孩子生得粉妝玉琢,十分可愛,看起來最多不過四五歲光景,但卻並不像同齡孩童那樣肌理圓潤,甚至可以說有些瘦弱。他身上穿的衣服也不甚好,看着就偏小,明顯不合身,而且已經穿的很舊了,雖然洗過,但不知什麼原因洗得不是很乾凈,還能看見些陳舊的污漬。
幼童的衣服被扯破了,上面佈滿大大小小的洞和裂口,蒼白到有些透明的皮膚從洞口裏露出來,皮膚上或多或少有着正在滲血的傷口或青紫的淤痕。孩子的頭髮很長,一看就沒有怎麼修剪過,但卻極順滑,並不顯得髒亂。他的眼睛緊緊閉着,睫毛靜靜地闔上,雖然衣服破舊又形容狼狽,但唐臨看見他的第一眼,腦海里蹦出來的詞還是“玉人”。
這孩子就像是玉雕成的一樣,精緻,潔白,但卻毫無生氣。
不怪那些孩童們說他是妖怪,這樣的孩子,真的不像是真正的幼兒。
唐臨微微垂眼,清楚地看見孩子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他的血液在離開身體后短短几秒鐘的時間裏就凝固成了冰,一滴一滴,落在那一小灘冰晶樣的血里。
唐臨忽然覺得,這樣的情景有些莫名的眼熟。
眼熟到……好像在哪裏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