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191章 暗攪風雲(3)
黃昏日暮,將冬日的臨淄塗上了一層焦黃。
河灣兩岸,簽華閣和太白樓已然點起了燈火,簽華閣戌時閉門,而太白樓通明的燭光將直至子夜宵禁。
傍晚,才是酒家生意的真正開始。
太白樓三層的雅室之內,四個男人還在不斷地交換着意見,韓非、李斯均不知道趙歡的暗中經營,但對其的擔心卻是與呂不韋不謀而合。
只見兩張拼在一起的長案之旁,韓非的鼻中塞了一塊做工粗糙的方帕,而手裏卻也捏着一方沾着血點的精美綉帕。
這綉帕本是田換月先前為他擦血所用,乃是女孩兒家的貼身之物,用來塞鼻豈不是暴殄天物?
韓非果斷便來了個偷梁換柱,麻利兒扯了一塊擦桌子的麻布掩鼻,倒將這田換月的貼身手帕袖到了手中。
這幕恰巧被趙歡看到,他卻不點破,只向這師兄投來一個男人之間的眼神,會心一笑間,趙歡恍然有種前生中同事開會的感覺。
他來到古代日久,對於這些古人的理解已不似先前那麼刻板,這韓非大處方正,小處卻有點蔫壞的意思,想像力豐富,思維跳躍性又強,言辭也很詼諧有趣,雖然口吃,但絕不是個峻刻寡言之人。
況且他現在熱血年少,名頭未顯,又在他國為質,田換月對他來說,可不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少年慕艾,韓非自然無法免俗,手握女神的手帕,既歡喜又惶恐,時不時便要拿出來看上一下,又一遍遍抻平疊齊,用手指手背摸上一摸,忽然傻笑上一下。
再回想起剛才田換月關切的神態,韓非那一番“小嶽嶽”般自我陶醉的表情,直讓人懷疑在下一秒便會放聲一曲“五環之歌”,但是緊接着,他卻又馬上眉頭一皺,投入到緊張的討論當中。
變臉之快,又讓趙歡感嘆,聖賢終究是聖賢吶!
言歸正傳,呂不韋、李斯、韓非三人性格迥異,呂不韋商賈本色、善於權衡,李斯圓滑血熱、善於謀划,而韓非則精於分析、善於論斷。三人看事物的角度各自不同,所得的結果也常常是南轅北轍,然而現在為了他們共同的好友趙歡,卻坐在了一起。
李斯先開口疑問道:“你們有無感覺,齊王今日這道命令下得好生蹊蹺。公子假已滿十歲,為其擇師本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為何偏偏要選在這個時機?再說臨淄城中不乏高賢大德……”
他正說著語氣一斷,拿眼瞄了一眼趙歡,趙歡則自己攤開雙手接道:“既然不乏高賢大德,為何會選擇一個學問不夠深,名頭也不夠響的趙歡為師呢?況且他還是個別國公子。”
“子歡說的甚是。”
呂不韋點了點頭,這些日子裏他與孔瑤密切配合,明面兒上經營生意,暗中則在臨淄城中廣布耳目,簽華閣的情報買賣已是越做越大。所以其雖為商賈,對朝政時局的掌握倒還在李斯與韓非之上。
呂不韋一邊用銅鉤扒了扒爐中的炭火,一邊說道:
“我乍聞消息,最初也是百思不解,想了一整路,直到我在太白樓下撞見太子,心裏則想到了一種可能。”
趙歡忙道:“仲兄快講,莫要賣關子了。”
李斯也拱拱手道:“願聞其詳。”
呂不韋以指甲刮弄了一下唇上青色的淺須,右手指節在案上敲出兩個重音:
“抬價!”
“抬價?”
趙歡幾人學舌一般,一起重複道,尤其是韓非的注意力猛然集中,崢嶸凌厲的神情全然像是換了個人。
“正是!”呂不韋緩緩言道:“也可以說是自抬身價。”
他的話尾音還未落,韓非便又馬上追問:
“何人自抬身價?”
呂不韋道:
“自是齊王!”
“齊王?”
其餘幾人又是異口同聲,眼睛現出迷惘,神情如墮五里霧中:
齊王已經是王,卻還需要自抬身價嗎?
韓非的語氣放緩,遲疑問道:“估價者誰?”
“是為王后。”
“是何原由?”
“客寡價低。”
“如何抬法?”
“買客相競,賣家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兩人一問一答,雖然都是商賈術語,卻似乎暗藏玄機。
韓非連珠炮般發問,因均是三五字的短句,倒也不再結巴,呂不韋也是一句快似一句,韓非的發問告一段落,他也終於才娓娓道來:
“行商坐賈,若你的銷路只有一家,那麼他便有定價的資格,而毫無危機之感。若有兩家,甚至多家參與競價,則賣家才好佔據主動。”
“為商與為政,都是利益使然。雖然形勢不同,然而本質一致。觀齊國朝局,太子一派勢力強大,而公子假雖有田單等一些大臣支持,卻從未受到過齊王的青睞。”
呂不韋語氣一頓,繼續說道:“再來聯繫近日傳聞,前番齊王病重,王后的作為很是不妥,田建身為太子,其表現也是差強人意。齊王此番為少公子田假擇師,怕應是為提醒與敲打王后、太子而為。”
李斯沉思着點一點頭:“既是敲打,當然不是敲破。所謂響鼓不用重捶,若這其間的分寸拿捏不好,臣屬大夫們便會接收到錯誤的信號,若他們因此轉而聚集道少公子身邊,卻又是得不償失了。”
“所以……所以……”
韓非的結巴終於開始正常進入狀態,繼續道:“所以這‘少公子師’的人選就極為重要。”
李斯皺起眉道:“何止重要,卻還十分危險。只因齊王並無廢長立幼之心,這個‘少公子師’不過是來頂一時之用,但是事過境遷,難保田建不會秋後算賬。”
呂不韋補充道:“就算真的起了‘嫡庶之爭’,子歡也很難在其中獨善其身。”
“所以——”
呂不韋與李斯同時看向趙歡,搖搖頭道:“不可為也!”
“靠!”趙歡心裏膩味一聲:“你們咋不早說,現在可為不可為,都已經為了。師拜了,聖旨也接了,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李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對趙歡道:“師弟莫急,這老師還是要當的,怎麼當法卻是大大的不同了。”
呂不韋的神色也緩和起來,笑起看向李斯,顯然兩人又想到一塊去了:
“齊王擇師,這個舉動的本身就是一種敲打,其實並不是真心為田假選擇老師。而子歡卻大可先認下這個便宜徒兒,行動之上卻有意疏遠,什麼也不教,什麼也不做,就當沒有這回事,自然也就不會被波及和捲入了。”
果然,呂不韋言畢,李斯便讚賞地拍拍手道:“大兄高招,與李斯不謀而合!”
趙歡的心裏卻是隱隱覺出有哪裏不妥:
“齊王選擇自己,難道真的是出於合適與偶然嗎?會不會中間還有着什麼貓膩?躲?當真能躲得過去?選擇不作為,難道真的便可以置身其外嗎?”
想着田建那看向自己的眼神,趙歡不由對此深表懷疑。
就在這時,好一陣不說話的韓非卻再次開口了:“某不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