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另一個入口

「灰，你曾經和你的主人來過人魚族地，他是從這裏進入人魚聖殿的嗎？」

「是的，主人每次都是從這裏進入人魚聖殿。」

「可是這裏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我無法回答你。主人從未將我帶進過人魚聖殿，我只能在台階之下注視着他。」

「既然蠢貓的主人是從這裏進入人魚聖殿的，那就說明這裏一定有通往人魚聖殿的入口，你等着我去幫你找找。」

復蘇過來的鳳凰一直想要找機會變成實體出來放風，但因為怕沈凌吃不消，所以沒有提出要求，現在讓他在這雲層之上尋找出口，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他當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不必了。」可笑的騙局擺在眼前，沈凌卻覺得自己好像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他從台階上向下望去，目光在黑暗中平靜無波的人魚海上來回逡巡。

他的腦海裏面無數畫面閃過，都是他曾經在海洋之下暢遊的畫面。

灰在海藍星上第一次帶他進入人魚海裏面的畫面；他和路德維希曾在D11星球的小湖泊之下擁抱的場景；幾個小時前他被章魚怪拖到海下那幽藍色的燈塔光亮……

或許他已經知道人魚聖殿真正的入口在哪了，既然是人魚，為何要將聖殿建立在天上呢。這不是笑話嗎？

人魚天生就是屬於大海的。

……

叢易親自駕駛戰機在這片夾層雲中檢查了一遍，事實證明，這只是普通的雲層。

費盡千幸萬苦，卻得到這樣的結局，就連一直以來作為障礙的人魚歌聲都沒有出現，這無疑讓這些人感到了失望，特別是叢易。

叢易一直堅信着人魚族地就在這天際一個隱藏的世界裏面，他一直以為在這裏可以看到他的老師。可沒想到，人魚星卻給他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

幾十年的監視瞬間變得毫無意義。

那仍然在閃爍幽幽銀光的蜿蜒台階就像是在嘲諷着他這些年來的所有努力。

“會不會是人魚聖殿已經轉移了？”坐在戰機駕駛位置上的夏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校長，您說過的，這顆星球正在消失。”

叢易的唇線綳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他的雙手一直在顫抖。

檢查完畢后，八個人又回到了地面的那塊空地里。

路德維希從自己的空間儲物裝置中又拿出了一個飛船，停在空地上，權當是做為了一個小型營地。

“先休息，明天再說。”他的話是對他隊伍中的其餘三個人說的，叢易那邊的人，他無權命令。

蘇、尼爾上了飛船，對他們而言，這不過是一次特邀的任務，成功最好，但目前的這個情況也算不得壞。

沈凌站在飛船外面默默地看着叢易，叢易在空地中間抬頭仰望着這一片看到不星星的夜空。那動作，像是一個可悲無助的迷途羔羊，在祈求神跡。

有一瞬間，沈凌衝動地想將自己想到的一切告訴叢易。

路德維希握住了的他手。

那是一隻粗糙的大手，溫暖，有力，給予了沈凌力量，同時也堅定了他的決心。

“進去吧。”路德維希說道。

沈凌點點頭，將視線從叢易身上移開，跟着路德維希上了飛船。

他不能告訴叢易，那個地方不應該是叢易去的，也不該是其他人去的。那是他的使命，那個地方，只有他能夠進入。

聽着身邊人呼吸平穩了下來，沈凌才小心翼翼地將路德維希搭在他的腰上的手挪開。

他從床上下來，光着腳，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飛船艙門，然後走了出去。

從飛船的舷窗上，沈凌看到叢易還站在空地的中間，悲涼地望着夜空。

他變成人魚形態，然後隱去了自己的形態。

一隻強有力的胳膊從背後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的後背貼到了一件絲綢的睡衣上，絲綢滑膩的質感讓他猜到了這個從後面困住他的人是誰。

這件睡衣是他替他挑選的。

“你想去哪裏？”路德維希壓着聲音問道，雖然他盡量控制着，繃緊着，可他微微顫抖着的嘶啞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他在恐懼，這是一種可能將他逼瘋的恐懼。

這種恐懼曾以絕望的形態在十年前將他困住，那時候的他，害怕陽光，害怕空氣，害怕黑暗……這個世界上所有自然的力量都會讓他害怕。

被敵人折磨的痛楚，被關在幽閉空間中的無助，親眼看到愛人死去的悲傷和吶喊，以及聽聞最敬愛的爺爺為了自己死去了的可怕消息……

這一切聯合起來，將那時的他徹底擊倒。

他想過無數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最終都被親人阻止。帝國最好的心理醫生輪番給他做了心理指導，可每個醫生在治療過後，都能搖頭，再加上一句“我無能為力。”

那時候的他，每一天都活得像是末日。

直到二爺爺將他帶進了軍隊，給了他復仇的信念，他才得到了重生的機會。

他絕不允許自己再次失去沈凌，沈凌出現后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將沈凌牢牢地鎖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就算是睡覺，他的睡眠也是非常淺，抱着沈凌，就是為了確認他還在自己身邊。

所以當沈凌將他的手挪開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他要離開了。

他悄無聲息地跟在沈凌身後，當沈凌隱去了身形，他知道自己必須阻止他。

路德維希壓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強健有力，壓得沈凌有點喘不過氣。

“先放開我。”沈凌喘着氣說道。

路德維希鬆開了沈凌的脖子，同時抓住了他的手臂，確認他不會從自己的控制範圍內溜走。

“我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沈凌面對着路德維希，平靜地說道。

“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那個地方只有我能夠進入。”沈凌不想把路德維希拖進人魚聖殿，從他的那位挂名師傅曾經的說辭中他知道，那是個危險的地方，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因為那是他的職責。

更何況那個地方入口現在所處的位置，確實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夠進入。

“你又想離開我嗎？”路德維希雙手抓着沈凌的肩膀，讓他直視自己的雙眼。

人魚海的黑夜中只有淡到幾乎可以無視的一點點的微弱的幽光，但人魚形態的沈凌只需要這一點幽光就能夠將現在站在他面前的路德維希看得清清楚楚。

那雙曾經讓他迷戀不已的綠色眼睛的面上浮了一層可怕的紅霧，那是瘋狂的前兆。

“你知道你離開的那十年，我是怎麼度過來的嗎？”路德維希的雙手收緊，眼中的紅霧更甚。“我每天都會夢見爺爺被無數的戰機飛船攻擊，死在一顆無人的星球上。夢見你所在的那艘飛船爆炸的畫面，夢見你和孩子在爆炸中哭泣……我每天，都生不如死。”

“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你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離開，讓我在另外的地方親眼看到你死去的景象？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嗎？”

路德維希的話語，像是無數把淬了劇毒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刺進他柔軟的心臟。

“對不起……”沈凌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什麼，什麼樣的道歉在此時都是蒼白無力。

他明明應該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死去的人是幸福的，活着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可是他還是選擇了讓路德維希活下去，因為他沒有選擇。

他在路德維希脖子上留下的那顆紅痣代表了他會做出的一切選擇，他忠誠於自己的伴侶，並且會永遠守護他。

兩個人默默地擁抱在一起。

路德維希用力地將沈凌壓進自己的懷中，好像恨不得將沈凌整個揉碎進自己的身體裏面。

有眼淚滴在沈凌的脖子上，他知道路德維希在無聲地哭泣。這是十年前他就會留下的淚水，可是被他留到了今天。

「你帶他一起去吧。」灰勸道，「在D14星球上，叢易有一句話提醒了我，‘人魚和龍將誕下神之子’。人魚族確實有這個傳說，這大概是人魚一族不斷追尋自己的另外一位伴侶是龍的原因之一，既然人魚一族一直以來的選擇都是龍，那龍絕對有權利進入人魚聖殿。」

「蠢貓說得沒錯，更何況路德維希現在的精神狀態，也沒辦法忍受和你分開。」

“我們一起去吧。”沈凌在路德維希的耳邊輕輕說道。“我需要你。”

……

沈凌和路德維希繞開叢易，去到了海邊。

站在沙灘上，感受着海風的涼爽，沈凌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西莉亞來一起在海邊嬉戲的場景，也想起了自己在海藍星被西莉亞拋棄的那片海灘。

他只是被拋棄了，就覺得那麼痛苦，路德維希卻因為他的選擇，被迫接受了愛人死亡的事實。

沈凌搖頭將自己腦海裏面亂七八糟的想法趕開，對路德維希道：“我們下去吧。”

路德維希在沈凌面前換上了蛙人服和潛水眼鏡。

這是這次出發前他特意找人為他量身定製的潛水裝備，原本以為會用不上，現在看來，這個決定還是非常明智的。

他拿出一把水下專用的手/槍遞給沈凌，沈凌沒有要。

“讓鳳凰開路，只要他在，那些章魚怪就不會靠近我們。”

眼下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路德維希只能勉強同意。

鳳凰在水下的行動會受到阻礙，不能化為實體帶着他們到海底深處，只能在沈凌的身體內放出自己的威壓，這樣給沈凌帶來的負擔也是最小的。

人魚形態的沈凌和路德維希進入了人魚海，他牽着路德維希向海底之下游去，海底的那些怪物好奇地朝他們圍過來，卻因為鳳凰的威壓不敢靠近。

很快沈凌就看到了那道閃爍着的幽藍色光點，像是海底的燈塔，指引着方向。

沈凌不知道那海底下閃爍着的是什麼，但他確信，那一定是通往人魚族地的路標。

沈凌帶着路德維希堅定地游到了幽藍色光點的所在，靠近了，他才看清楚，那竟然是兩個三人合抱大小的石柱，石柱上面雕刻着首尾相連的長尾魚的形象，兩根石柱上方，有一個直徑約十米的圓形石環，藍色的幽光正是從那石環上發出來的。

沈凌看着石柱和石環傻眼了，藍色幽光引誘他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讓看看這個奇怪的建築嗎？

不，這看起來並不像是建築，反而……反而像是某種詭異的宗教物品。

「這是什麼？」沈凌問灰和鳳凰。

他的這個問題同時也難住了兩隻魂獸，鳳凰一向自詡見多識廣，這個時候卻完全解釋不了眼前這東西的來歷。

「靠近看看。」灰建議。

沈凌游到石柱前，伸手覆了上去。石柱是溫暖的，在海水當中觸碰到溫暖的東西，這感覺就特別明顯。

「是魂力。」鳳凰說「這個奇怪的石柱和石環當中被灌進了魂力，石柱是載體，而石環則是釋放體，只是設置這樣的一個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

灰忽然厲聲道「沈凌，站到石環下面去。」

沈凌愣了一下，然後按照灰的指示向石環下面游去。

路德維希看出沈凌的企圖及時抓住了沈凌。他在海水之中無聲地搖頭。他沒辦法說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與沈凌交流。

沈凌對他笑笑，用嘴型告訴他，沒事的。

再三保證后，路德維希才肯放開沈凌。沈凌游到石環之下，只覺得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將他包圍了。

接下來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藍色的光霧從石環中間向下呈圓柱形狀迸出，將沈凌包裹在其中。

沈凌感覺到自己身體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攫住了，他驚恐地看向路德維希，向他伸出了一隻手，可是下一秒，他整個人就從石環之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