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獵場

第2章 獵場

圍獵會就是一群閑得沒事幹的高層軍官帶着自己手下的兵在東北森林裏划片地打打獵,美其名曰“增進各軍感情與軍民關係”,其實就是各軍系掐架較勁,明爭暗鬥。

路歇爾身份敏感,不方便跟各軍交往過密。而且這個圍獵會是有懲罰制度的,她真的不敢參加。做得太好了,她要死得很慘。做得太差了,他們又要給她找茬。

要做到不好不差……哪裏有這麼容易,好壞的標準都在別人手裏呢。

車裏很靜,裝配太好了,沒聲音也沒震動。

路歇爾一路上都非常尷尬,她前些天翻出來的圍獵服也忘了帶。

“最近一個人過得怎麼樣?”蘭德用一種非常熟稔的語氣問她。

總督出門都是帶一個車隊的,他在中間,前後都有護衛車,車上裝了各種對空對地武器,裝甲水平比軍方標準艦還高。

現在蘭德和路歇爾都在同一輛車上。

“還行,總督閣下呢?”路歇爾在胚胎狀態就開始學習交際手腕了,可尷尬還是尷尬,能掩飾不能消除,“年末很忙吧?”

蘭德把白色手套取下來,露出修長帶繭的手指,他平淡地說:“載你一程的時間還是抽得出的。前兩天就在想,參謀長遠在白鴉座,你一個人在家,估計也過得很難。下回要是他出差,你可以來我這兒住。”

這話她可不能接,接了就是大麻煩。

路歇爾微笑了一下:“沒事,我現在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了。”

蘭德眼神往她那邊偏了偏,又很快擺正,看向前面的黑色裝甲板。路歇爾去年被軍方收養,在此之前她還是個穿衣服連手都不用抬的大貴族。

現在呢?

銀白色長發被剪短,又沒有精心打理,自然卷舊疾複發,毛毛糙糙的,由原本的高山雪原一下變成了灰色野貓毛。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的棕色毛衣加灰色格子裙,雙排扣毛絨呢子外套是星際軍校老校長今年送的,毛茸茸的袖子掩住手腕——本來她應該穿着一件更笨重的軍大衣。

跟着艾因這種不講究生活質量的人一起吃喝穿住,想精緻也精緻不起來。

“那你還去老校長家蹭飯?”蘭德似乎是笑了一下。

路歇爾沒看他,更沒見過他笑,所以不敢下定論。

她不好回,於是傻笑一下試圖矇混過去。

可是蘭德不依不饒:“斯溫伯恩參謀長走之前沒安排你的食宿嗎?”

這次艾因是走得急,好像三四點接到軍委會的電話就直接穿衣服去夜港登艦了。

當時路歇爾在他床上,所以聽了個大致。

路歇爾心說我又不是殘疾,為什麼要他安排食宿?後來一想這些天都是他打電話叫起床、催睡覺的,確實是殘疾了點。

“沒必要。”路歇爾嘴硬。

蘭德又笑了一下,這次路歇爾聽得很清楚。

他從酒櫃裏翻出兩隻高腳杯,遞了一隻給路歇爾。沒錯,他車裏不僅有重裝甲,還有酒櫃、冰箱、摺疊床,和武器展示架,堪稱空間利用學的極致。

“我還沒到法定年齡。”路歇爾拒絕了。

“果汁。”蘭德倒了杯橘黃色的液體出來,路歇爾不知道是什麼,但是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喝蘭德給的東西比較好。

然後蘭德給自己倒了一杯,看樣子打算陪她一起喝果汁。

當蘭德自己喝了第一口並且咽下去之後,路歇爾才試着抿了一點。

喝完她就做了個鬼臉,這酸得也是沒誰了。

蘭德輕輕抿嘴,然後說:“在看什麼?”

路歇爾意識到自己剛剛為了確認他有沒有咽下去一直盯着他喉結在看,然後她又意識到車裏有點熱,蘭德已經把軍裝第一個扣子解開了,這樣她才看到喉結。

話題非常危險。

於是她將視線和話題都移開,問:“什麼時候到獵場?”

“早就到了。”蘭德說。

這車坐着沒一點震動,窗上全部覆蓋著厚重的黑色裝甲,窗帘都好幾層,停下來半天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現在下車?”

蘭德搖頭:“等他們到得差不多再說。”

最重要的人物總是最後出場,道理路歇爾都懂,但是蘭德作為籌辦圍獵會的新西南總督,不提前去是不是有點不好?

“你想先去看看?”蘭德放下杯子問。

路歇爾權衡了一下,到底是和一群軍閥呆在一起好,還是和一個大軍閥呆在一起好。

結果是都不好。

“那就走吧。”蘭德把東西收拾好,拿起邊上的通訊器說了幾句。

保護裝甲一層層卸下,跟剝洋蔥似的,剝了半天這輛車終於露出了門。有人從外面把門拉開,然後扶路歇爾下車。

艾因一直沒有這些排場,他被軍委會叫去夜港緊急登艦都是搭的出租車,然後到戒嚴區就自己走。要不是叫得急,路歇爾懷疑他會騎自行車去。

“請。”蘭德繞到這邊,伸出手臂。

路歇爾挽住他,跟隨他進場。

為了迎接這群大人物,獵場早半個月就封閉了。

特別通道全副警戒,附近山上的所有制高點都有狙擊手就位,一旦出現可疑生物就直接槍斃。路歇爾進去之前特地留意了一下車牌,發現除了新西南軍區和首都之外,還有至少三個軍區的車輛,有些車牌還是罩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獵場原本的員工都被撤下,換了新西南軍區的部隊。負責安全的軍人都是軍裝打扮,但是也有些負責接待的穿着西裝或工作服。

路歇爾一路跟他往裏走,所有人都朝蘭德敬禮,然後蘭德要一一回應。折騰半天終於到了休息廳,這時候路歇爾才好受些。

“……所以最後才找到他嗎?”

“是啊,要是再拖就……”

休息廳里已經有一些軍官三三兩兩地在閑聊了。坐在靠窗處的是軍事委員會的兩個委員,路歇爾經過時隱約聽見他們討論白鴉座的平亂問題。

“總督閣下!”“總督閣下別來無恙啊。”“沃爾莫總督閣下,近來可好?”

一路上寒暄過去,蘭德都只是簡單客套地應付,路歇爾意識到這裏的人對於他而言都不是重要人物。

這時候後面傳來推車的聲音,路歇爾回頭,一個穿黑色軍裝的女人昂首闊步地走來。她步子很大,迅捷與從容並重,一頭黑髮盤起來藏在軍帽里,帽檐下露出的狹長眼睛冷峻得驚人。

她走在一群招待人員的最前面,後面的人推着行李根本趕不上她。路上有人朝她敬禮,她也只是簡單地點頭示意。

“沃爾莫總督閣下。”這個女人走到蘭德面前,行軍禮,然後看見他身側的路歇爾,伸出手,“亞特蘭蒂斯小姐。”

蘭德回了她一個軍禮,罕見地露出笑容:“威克利夫總督閣下,又見到您了。”

路歇爾也伸手與她相握,她戴着黑色皮手套,力道和搖擺幅度都有一點偏大,但是神情嚴肅鄭重,整體上讓人感覺誠摯而堅定。

很多人,只要握一次手就能分辨出性格了。

海莉·威克利夫,現任西北總督,以前是激進派,戰後雖然溫和了不少,但是對舊勢力依然持強硬態度。現在她一人威懾西北星域,手腕高超,能力出眾,是休息廳這群軍官里少有的能和蘭德相提並論的人。

這位女軍閥的注意力都在路歇爾身上:“我還以為亞特蘭蒂斯小姐不會參加。”

“叫我路歇爾就好了。”這個姓氏實在是容易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

“我也是這麼想的。”蘭德回答,“所以我直接去接她了。”

海莉露出一點詫色,很快又調整了表情:“哦,參謀長不在。”

她說話比蘭德直接,但是裏面的彎彎道道還是不少,路歇爾盡量不接她的茬,讓蘭德去應付。

“這話說得,我又沒有偷她出來。”蘭德開了個玩笑,兩人之間的氣氛並沒有因此鬆弛下去,“路歇爾悶久了,出來走走也是應該的,她畢竟不是囚犯。”

真諷刺。

路歇爾臉上沒有表情,其實她就是囚犯,只是沒被關在物理意義上存在的籠子裏而已——她的腕骨和腿骨上還有重力牽引鎖呢。

“也對,下次來西北吧,我招待你。”海莉笑起來,眼裏那股子冷峻還是沒有退下去。

路歇爾笑了笑,裝聾作啞。

誰知道去了能不能回來,不管海莉現在笑得多友善,她身上的強硬派標籤對路歇爾來說基本等同於死亡威脅。

蘭德對她身後的招待人員使了個眼色,他們很快將海莉領去了她的住所。

等周圍人都差不多走完了,蘭德才讓路歇爾坐下,他說:“下午有一場小狩,幾個總督會一起出去玩玩,你要去嗎?”

路歇爾當然不去。

大人物跟大人物一起玩,小人物跟小人物一起玩,這是秩序維持的基礎。他們幾個總督一般會先打一點“彩頭”,用來送給那些在圍獵中表現出眾的士兵,作為嘉獎與勉勵。這可是不得了的榮耀。

路歇爾去了幹嘛?先不說她該打點什麼,能不能打,她打的東西能不能叫“彩頭”都是個問題。誰後來被賞了她的獵物,基本上也在軍中混不下去了,這完全就是“霉頭”。

蘭德沒說什麼,只是讓人送她回房獃著。

下午,路歇爾看見他帶人敲自己門的時候才意識到,所有跟他說過的“不”,他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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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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