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番外:沈還(下)
沈還發現自己愛上白棟的時候,正面對着懸挂在燈箱上的自己的腦部ct圖。
醫生的嘴一張一合,跟他描述病情,但沈還什麼都沒聽進去,他自己便是醫學博士,ct圖一目了然,手術方案、療程用藥、膳食管理以及成活率,他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大腦放空的一剎那,沈還想起了白棟。
“我去打個電話。”他抬手示意醫生停止滔滔不絕的說明,然後站起身來到醫院走廊,撥通了白棟的號碼。
“喂?”
“晚上一起吃飯吧。”
“……哦。”
“你下課後直接回家,今晚我下廚。”
“嗯。”
“你不問問為什麼我這麼有興緻嗎?”
“為什麼?”
“因為啊……”他抬起頭,除了屋頂的節能燈管,什麼也看不到,但他卻突然覺得那些由熒光粉產生的光亮,是溫暖的。
“因為我愛你啊。”
而電話那頭的白棟收線之後,卻滿臉冷淡。不管是“回家”還是“愛”這種字眼,都讓白棟覺得無法理解。
他也懶得去理解。
當天晚上沈還準備了一桌子的菜,白棟懷疑他想慶祝什麼,但也沒有問,反正就跟燭台和紅酒一樣,他自己也是沈還的助興物品。
那個晚上沈還將他翻來覆去地弄,沈還在性|事上近乎殘忍,白棟總是會受傷流血。
最後白棟精疲力盡,沈還附在他耳邊說:“睡吧。”
他放鬆了神經,沈還的手卻突然來到他眼前,手指一彈,將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紅酒撒到他臉上。
白棟條件反射地一閉眼,再睜開,面前卻是盲鵑市孤兒院的大門。
他怔了怔,然後恢復了平靜,走到門邊坐了下來。
孤兒院前方是一條很長很陡的坡道,兩旁的樹木枯槁,天空很高很遠,了無人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白棟自己擁有很高的催眠水準,但幾乎每一次他都會着了沈還的道,沈還的隨眠手法很特殊。其一是:他會給你一段時間的語言和行為暗示,這裏的一段時間在數十分鐘到幾小時不等,雖然用時緩慢,但效果很顯著,可以直接進入被催眠者的深層意識。
而其二,也是別的催眠師複製不來的,他在進行完暗示之後,會挑選一個被催眠者防禦最薄弱的時間點,襲擊對方的面部,一般是用輕巧的散物,水花紙屑之類,白棟有次在浴室里,被他抓了一把浴鹽就撒到臉上,醒來之後眼睛痛了很久。這種突襲會讓人本能閉上眼睛,而只要這個動作達成,結合之前的暗示,被催眠者就會快速進入一種強制性的非正常睡眠,白棟研究過這種手法,不僅模仿不來,也一直未能百分百防禦成功。
而沈還每次催眠他,都是一輪折磨。
“你在等我嗎?”
白棟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問話,抬起頭,看到了沈還。
男人笑得溫柔,卻隱隱讓人不寒而慄。
他敷衍地點了點頭。
反正他等或不等,沈還都會來的,與其毫無防備地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遇見這個人,還不如等他出現,這是白棟總結的經驗。
沈還俯身拉起白棟的手。
他們穿過空無一人的食堂、只剩下貼了泛白的卡通貼紙的教室、幽深彷彿隧道的長廊,最後來到了那片孤兒院後面的田地。
四周突然喧囂起來。
就像那個夏夜,蟬鳴和蛙叫□□一片。
白棟不由自主地捂上了耳朵。
沈還伸手拽他胳膊,那種哪怕在夢境裏也無法抵抗的強硬的力量讓他繃緊神經。
他記得的,他會在這裏挨上一拳,然後被拖進院長的宿舍,在所有人都進入安全甜蜜的夢鄉之時,他在那個房間裏,無從求救。
“白棟。”
他感覺到有人抱住他,嘴唇貼着他的耳廓,氣息吞吐,卻不是溫熱的,冰涼猶如水蛭,舔着他的神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害怕,你該做什麼呢?保護自己對不對?可憐的小東西,你太軟弱了,你拿什麼保護自己呢?”他似乎非常遺憾地嘆了口氣。
白棟的瞳仁漸漸黑沉。
“出來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的,趁他不注意,出來吧。”
孤兒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片沈還的別墅前院,被清輝籠罩,暗夜下的薔薇花顫抖。
白棟最害怕的地方是孤兒院,但另一個白棟,他沒有恐懼,他窩在那具孱弱身軀的一隅,他甚至放棄露面,放棄主掌身體,每次沈還催眠白棟才能與他見一面,卻是在這座自己的花園裏。
“因為我喜歡這裏啊。”白棟曾經笑着說。
他陰冷而無畏的氣質讓沈還着迷,在見到白棟的第一眼,沈還就知道,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這個隱藏在暗處的靈魂。
“到我這裏來。”他對白棟說。
然而對方只是看着他:“你真讓我噁心。”
“為什麼呢?”
“你想得到我嗎?”白棟笑起來,“可問題是,我是白棟,白棟憎恨你,你這個粗暴的、陰陽怪氣的瘋子,你這個總是企圖控制他的思維侵佔他的內心世界的惡棍,你想做什麼?你想得到我嗎?你只是想把我剝離出去而已,你想得到的不是白棟,只是一個分裂人格,就像一塊零件,但我不是零件。”他伸出手蒙向沈還的眼,“我是白棟,你讓我感到痛苦,你讓我感到恐懼,我憎恨你。”
哪怕是在意識世界中,沈還也感覺到劇痛,白棟的手指伸進了他的眼眶,用力地向內摳挖。
我確實是個瘋子。沈還想。
他伸手抱住白棟的胳膊,慢慢跪下來,在徒留黑暗的視界中,他再次懇求白棟的吻。
這是蘇醒的暗號,他們像是幽會一般已經如此見面數次,如果白棟不肯吻他,他便不會離開,白棟的身體就會睡上很久。
那個x市醫學院擁有最好的催眠能力的白棟,他真正的老師,可是自己呢。
白棟冰涼的唇落在沈還的嘴唇上。
當兩人在床上醒過來,白棟只能抱緊雙臂,蜷縮在被子裏,他每次都會儘可能地想要記住催眠的細節,但是除了沈還用各種方式揭他的傷疤以外,他什麼都不記得。
而通常醒來之後,沈還都會不發一語地抱緊他,他理解不了這個人的行為,沈還好像一直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除了*,甚至除了靈魂,沈還看着他的時候,像是在看着另外一個人。
也許我長的像他的仇人吧。白棟默默地想,然後閉上眼睛,彎起嘴角。
要麼沈還是個需要靠替身發泄的懦夫,要麼他只單純是個變態,不論哪一種,都值得高興。
藉著昏暗的壁燈,沈還清楚看見了那抹稱得上惡劣的笑容。
白棟說的沒錯,他可能只是想要一個零件,但是很可惜,白棟不承認自己是個零件。
那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他輕輕撫摸白棟的臉頰。
我只需要一個人格,達到這個目的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治好你,一種是讓你病得更重。
分裂人格不爭取主掌權的情況下,治癒的結果很可能是原人格合併分裂人格,那個會對他說“你讓我噁心”的小傢伙就會消失了。
而如果促使病情惡化,讓主人格在惡劣的環境中發展,司職承受痛苦的分裂人格就會得到更多的成長機會,痛苦會成為他的養料,到時候,這具身體要麼被“撐破”,要麼就只會剩下一個主人格。
“我真的無法剝離你嗎,小白?”他在白棟的額上印下吻。
夜幕中沒有星子,薔薇花開始敗了。
“我們就試試看吧,最後陪在我身邊的,必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