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詰問

92.詰問

空空蕩蕩的大殿裏,錦袖絞着手指立在一側,咬着嘴唇眼神擔憂。臉色蒼白的皇后一動不動地抱着膝蓋坐在偌大的鳳榻上,靜靜地等待着葉霖的歸來。

大門忽然被推開,錦袖打了一個哆嗦,抬眼往重重簾幕後看去,隱隱約約只得看見一個玄色人影漸行漸近,猜到是皇帝陛下已經得知那葯碗是何物,此番歸來當是興師問罪,只是比她想像中要來的平靜得多,彷彿那人只是處理剛剛政務完畢,像往常一樣歸來罷了。

晃神間那人已經繞進內間,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神色卻是平靜得很,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盯着蘇堯,開口話卻是對她說的:“下去。”

錦袖不安地瞄了蘇堯一眼,後者扭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淺笑,點了點頭。錦袖這才蹙着眉低頭快步退了出去,臨走時又輕輕地關上了殿門。

蘇堯眯眼看着眼前一臉平靜的葉霖,“陛下回來了。”

那人不說話,轉瞬間便到了她的眼前,一隻腿蜷起跪在了鳳榻之上,慢慢靠近,額頭抵住蘇堯光潔的額頭,輕聲道:“阿堯,你還是要走,對不對?”

即便答應過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他,即便她已經是他的皇后,即便他的心思袒露無疑……她還是要走……

就像前世無數個動情的瞬間,他擁着她立下白首不離的誓言,她都答應下來,可是最後,她還是走了。

那些都是騙他的。他以為修正了所有的錯誤,以為只要足記足夠好,她就不會離開,可是也許一開始他就錯了,她的心是一隻自由鳥,永遠也不會真的為他停留。

蘇堯下意識地要往後躲,臉頰卻被那人捧住。葉霖輕輕垂下眼睫,吻上那誘人的甜蜜唇瓣,“阿堯,為什麼你一定要走,無論如何你都要走……”

為什麼你永遠都選擇丟下我……

溫柔的氣息在唇齒間輾轉騰挪,帶着她所不能承受的濃重悲傷,那人捧着她臉頰的修長大手慢慢從下頜滑落下來,攀上線條優美的脊背,慢慢向下,動作輕柔引人震顫,直到抵達不堪一握的纖腰,那雙手才停下來,改換方向慢慢向前探索,輕巧嫻熟地解開了她的衣帶。

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按倒在鳳榻上的蘇堯只覺得身前一涼,思維微微迴轉過來,意識到那人正在給自己寬衣解帶,抬手按住了那肆虐的雙手,氣息不穩的聲音表示着微弱的抗議,“陛下……別……別這樣……”

她寧可這個時候葉霖氣勢洶洶地罵她一頓,甚至將她軟禁,或者直接關進思過苑,也好過他壓抑住所有的情緒,如此悲傷,如此難過。

葉霖只是閉上眼睛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抬眸依舊是心碎的溫柔神色,“別叫我陛下……”

蘇堯立刻改口,“阿霖……”

那人滿意地閉上眼睛,低頭繼續吻下去,手上的動作依然不停,直到身下的人兒微微顫抖,才吐着熱氣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別拒絕我……阿堯,就這一夜,過了今夜,我放你走。”

雖然不舍,雖然失去你以後從此又是光陰空寂,山河無色,可那又如何,便是親手放你離開,也好過不告而別……重活一世,他不算虧,最起碼他知道這人的離開同徐慎言沒有干係,不是徐慎言還會有別人,是他留不住她……

“不,阿霖,我沒有說過要走,我答應過你,就決不食言。”蘇堯喘息着打斷了葉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身體已經如一灘春水般無力,意識卻還是清醒的,她現在明白,這個看似鐵血堅強男人在面對感情時,遠比她所想像的脆弱的多。

蘇堯從前不去想安全感這個問題,她是“此心安處是吾鄉”,一向隨遇而安。可葉霖不一樣,他會想很多,會想要緊緊地抓住身邊的一切。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只當皇后是至親之人,最後卻反目成仇。

這個人九歲被立為太子,早早地獨當一面,從未得到過萬無一失的愛,卻對感情有着超乎尋常的執着。就像前世,她洒脫得離開,不留下一點痕迹,想得不過是葉霖早晚有一天會忘了她,哪知道這個人漆黑的眼睛裏容不下一粒砂,傻瓜一樣地等了她十二年。

她已經想起了自己穿越而來的第一世,就像是一盤棋,第一次下錯了位置,老天又給了她悔棋的機會。

蘇堯能想起第一世里自己選擇離開后的每一天。最開始她以為眼不見為凈,以為自己這樣是為了她也為了葉霖好,以為自己真的能像電視劇那些絕症病人一樣,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光里好好度過。她以為自己想要好好看看這個從未好好去享受的新世界,可是她沒有。

分開的每一天,她都度日如年。蘇堯再也做不到從前那樣的洒脫自在,再也不能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她的心裏住了一個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牽挂,都在猜想,他現在是不是又起了大早去上朝,是不是又不按時用膳,是不是又熬夜處理政務,是不是還在全國各地傳回來的密使那些無用的報告裏尋找有關她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刻越來越少,葉霖卻沒有變,密使還在四處暗尋她的消息依舊不斷傳來,那個人比她想像的還要執着。徐慎言一次次地勸她回頭,勸她回到長寧回到皇宮回到鳳梧殿,可她漸漸地卻越發不敢回去。她不敢看見葉霖,也不敢叫他看見自己這樣萎靡不振、狼狽不堪的樣子,不敢面對葉霖的詰問,不知道要怎樣回答自己的不告而別,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再一次的離別。

徐慎言沒有辦法。連瀲灧山也沒有辦法。她必死無疑。既是註定了分離,何必要來兩次。

最後的那半個月裏,她老是做夢,夢見她還是現代的模樣,卻穿着雁朝的衣服,和葉霖一起站在長寧皇城最高的樓閣上看長寧的夜色,看長寧的落雪,看他們的這座城,看她們的這座江山。

可是那永遠地只能成為一個夢。她們回不去了,她走不動了。

最後的最後,她央着徐慎言將她一把火燒個乾淨,然後沉浸在了那個日復一日變得越發清晰的美夢裏一睡不醒。可她的心是不甘的,她後悔自己不告而別,後悔沒有留在葉霖身邊,那一刻她多想自私地留在了他身邊,死在他面前。

直到靈魂就要沉睡進永世的悔恨,迷濛間蘇堯彷彿聞見了熟悉的檀香,彷彿回到了那年初見,她們隔着一道隱隱戳戳的屏風對視。那時候蘇堯才明白,能死在愛人的懷中,原來是一件那樣幸運的事。

她太高估自己的心理素質,也太低估了葉霖在她心裏的位置,閉上眼睛的前一秒,她是那樣的後悔。多希望她還能重來一次,她睜開眼,在相府的閨房裏醒來,葉霖還是東宮的太子,而她們還不曾相識。一切都是故事開始的樣子,她要努力爭取時間,要處理體內殘留的醉紅塵而不是被府上的庸醫耽擱太久,她還有希望,故事還未竟。

後來她果然回來了,回到了最初的模樣,可是她卻因為醉紅塵的緣故,完全忘記了第一世的所有心情,忘記了自己的目的,甚至連葉霖,也完全忘記了。

現在她都想起來了,她不會再離開葉霖了,永遠也不會……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被悲傷包裹的男人,俊逸無雙的臉上卻只是露出了最最凄婉的笑,他說,“阿堯,你無需再騙我。我都明白。”

“我沒有騙你,我離不開你,我想在你身邊,我想死在你懷裏。”哪怕我變得不好看了,哪怕我們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哪怕還是要愧疚地留你一個人在這冰冷世間……他說他明白,他才不明白,他什麼都不明白,“阿霖,從過去歸來的不止你一個人,我也是,這一世,我不想再離開你了。”

蘇堯眼底的堅定叫葉霖終於動搖,她說她也從前世而來,她只是才剛剛想起,可隨即,那人便拋出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輕而易舉地將她問住,“你說你不會離開,你說你也是從前世而來,阿堯,那麼你告訴我,這一世,你為何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施捨給我?”

若這不是她的說辭,若她真的從前世而來,而如今全然想起,那她必定知道,儘管相伴的時光那麼短暫,可前世她們有一個孩子,一個機靈可愛的孩子。那孩子長得像她,性格也像她,小小的年紀便是一副禍國殃民的樣子。那個孩子以後會成為很好的君王,會成為大雁的皇帝。可是這一世,她卻不肯再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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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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