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在哪

86.在哪

蘇堯埋在那人懷裏輕笑了一聲,卻是沒有回應。

他說,若是你死了,必天下素縞,血流漂櫓。

他說,若是這世間少了你,桃紅柳綠、江湖夜雨,於我而言,都毫無意義。

蘇堯多想陪這個人走下去,看這泱泱江山國泰民安,看他兩鬢斑白,笑隱青山。只可惜她只有一年了,只有一年了。

那人軟軟地伏在他胸前沒有一點反應,葉霖疑心她又昏睡了過去,扳着肩將她扶起來,卻對上一雙水亮亮的明媚眼眸,起初還有些莫名的哀慟,忽的挑起一個笑,道:“你說封策要見我?”

葉霖點點頭。怎麼也是並肩長大的兄弟,封策對他不臣,他卻不能小肚雞腸,叫封策至死也不明不白,不知道在這場愛情的角逐里自己究竟輸在哪裏。封策現在被關在天牢最堅固的牢房裏,蘇堯去見他,葉霖很放心。這兩個人總要開誠佈公的做一個了斷,葉霖是很自私的人,他知道如果不說個清楚,蘇堯心裏總會記着封策,而他不願蘇堯如此。“等你有了精神,便去看看他。”

蘇堯應下,也知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面對封策。

夜裏依舊是溫柔的相擁而眠,她身體不濟,葉霖便不捨得折騰她,蘇堯心裏明白那人其實很辛苦,臉上笑笑,轉過臉去卻是眸中帶水。葉霖愛上她,夠倒霉。

第二天醒來時葉霖已然不再身側,蘇堯張開眼睛望着那微微有些凌亂的床榻半晌,這才叫錦袖進來伺候她更衣了。

“娘娘真是好福氣。”錦袖一邊幫蘇堯更衣,一面忍不住感嘆。

往常若是……的時候,蘇堯決計不會叫她進來更衣的,向來是自己在凈房打點乾淨才將她們喚進來,床鋪也好好的,床單丟在一旁叫她們直接拿出去丟了。她還和錦鳶暗暗戲謔過,陛下一來,她們這些貼身的大宮女就變成實實在在的擺設了。看今日的樣子,昨天想來是相安無事的,可看陛下今天的神色,倒也和往常一樣,一臉甜蜜溫和。

這后宮裏就算同床共枕什麼都不做也要大老遠跑來歇息的帝王,恐怕除了他們陛下,還找不出第二個呢。

更別說皇後娘娘昏睡不醒,陛下一邊忙着處理太后圍城攝政王世子逼宮的事,一邊還惦記着皇後娘娘,抽了空就來守着她,整整兩夜沒合過眼,叫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心疼。

“就你嘴巧。”蘇堯笑了一聲,笑意卻並沒有抵達心底,只浮於表面的一瞬,便垂下眼睫,低聲道:“你附耳過來,本宮交代你一些事,速速去辦,絕不能叫旁人知道。”

錦袖雖有些奇怪,附耳過去,聽過更是萬分震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確認道:“娘娘確定要……陛下若是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娘娘三思啊!”

蘇堯卻是很淡定,四兩撥千斤地吩咐道:“不然為何叫你絕不能同別人說起,防的可不就一個他么。”

錦袖面有難色,宮裏的老人兒,自然明白蘇堯的意思,心裏明鏡兒似的,雖知道皇後娘娘這樣做必定是有苦衷,可是依舊不能理解,只得點點頭,陪着皇後娘娘“作死”了。

蘇堯吩咐完將錦袖打發了出去,獨自在銅鏡妝枱前直愣愣地做了好一會兒,這才拍拍臉,忽然衝著空蕩蕩的空氣開口道:“他若是知道了,會被氣瘋吧。”

自然是沒有回應的。蘇堯停頓了半晌,忽的笑起來,自問自答道:“他若是知道了,興許……也是好事。”

對着鏡子又看了看自己,補上一點紅唇,蘇堯這才拍了拍臉,喚來錦鳶,陪她一道往天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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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最底層最內里的牢房,一向是最陰冷也最安靜。半扇鑲嵌着牢固鐵欄杆的窗子也看不到一絲光亮。是了,九層深的天牢,他在第九層,牢房外面還是牢房,又奢望什麼陽光雨露的輻照呢。

封策負手站在牢房門口,微微揚着下巴,望着那半扇鐵窗子不知道在想什麼。身後忽的傳來鐵索聲,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衣裙拂過地面的聲音和腳步聲,將將在他牢門前停住。

回頭,卻見一個用漆黑的兜帽遮住臉的女子,只憑曼妙的身姿,封策便可輕而易舉地認出來,眼前這個一動不動的女子,是蘇瑤。

“我以為你不會來。”封策轉過身,獄卒已經走了,她帶來的貼身宮女也遠遠地站在遠處,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蘇堯卻只是笑笑,“既然以為我不會來,為什麼又非要見我一面?”

封策閉眸,“不知道。你現在應當十分圓滿,聽說連姑姑也被囚了起來,攝政王府是樹倒猢猻散,你的葉霖這江山,算是坐穩了。”

“圓不圓滿,是老天說了算。”蘇堯搖搖頭,“方才路過你爹爹的牢房,他看上去卻是老了許多。”

攝政王這個人,蘇堯一直看不透,若說他有反心,這麼多年下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着葉霖羽翼漸漸豐滿,看似推三阻四,實際上卻從來不曾真的下過狠手,也不曾叫葉霖捉到過什麼把柄。若不是封策逼宮,恐怕直到現在,還相安無事地做着有名無實的攝政王,叫葉霖拿他沒辦法。若說是他本無意,卻又放任封策一次次的冒犯皇室,自己也捨命陪妹子,任着封后折騰了這麼多年。

聽蘇瑤主動提到自家父親,封策一哂,看不出是真的無所謂還是佯裝出來,話卻洒脫得很,“他本無辜,位高權重,被先帝忌憚了半輩子,卻從來未曾起過不臣之心,若不是我同姑姑,又如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未曾起過不臣之心?”蘇堯眯眼重複了一遍,顯然是不相信的。印象里那人雖不是什麼奸佞之臣,可亦算得上是老謀深算,說他從無異心,料誰也不會相信。

“你不信?”封策望着蘇堯,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九歲那年,我被父親送去平溪的前一夜,曾問過他,為何我們封家從來沒想過真的跟着姑姑造反,他同陛下又是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兄弟,可陛下卻依舊如臨大敵,對他起了疑心。父親卻很是通透,只道,這世間無人在乎你是否真有反心,只有了造反的能力,便是不該。”

頓了頓,封策忽然上前一步,沉聲詰問道:“你說,憑什麼,這高位厚祿明明都是他給的,他卻反過來說我父親是錯的?”

蘇堯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問,“那麼你呢,攝政王雖是招人忌憚,可卻從來未曾真的被先帝拿去是問,你卻實實在在地反了。”

封策張嘴動了動嘴唇,終於竟是沒有說出話來,垂下一雙上挑的狐狸眼,暗暗握緊拳頭。

“事已至此,原因還重要麼?”

蘇堯仔仔細細地盯着這人看一看,也不知道他能相信幾分,可信不信是他的事,她卻不能不說。“想必你心中已經是恨極了我。”

“恨?”封策抬眸,狐狸眼裏情緒難分,神色是蘇堯不曾見過的疲憊,“我早分不清,對你,到底是恨,還是陌生。”

那夜相府,蘇堯毫不猶豫刺向他的那兩刀算是叫他徹徹底底的清醒了過來,那一刻蘇堯眼底的果決與無情,絕對不是蘇瑤的。毫不留情的女子在他眼裏忽然之間變得那麼陌生,不知道是因為心底終究不能接受蘇瑤愛上別人的事實,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封策甚至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覺得眼前那個人不是蘇瑤,而是一個陌生人。

人一旦有了某個念頭,便會無法抑制的生長,封策亦是如此。從前忽略的許多細節忽然之間都像潮水一般朝他涌過來,從平溪回來后的每一次相見,都變得詭異而違和。她同他第一次在相府相見,便疏遠之至地喚他“世子”,她騎術不好,竟然連他的暗算都躲不開,她一次一次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次一次說從前到底蘇瑤已經死了,他只當她絕情,卻從來沒有想過,或許,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真的不是蘇瑤了。

所以她的眼裏全然沒有舊日的情分,所以她輕而易舉地愛上葉霖,不是他輸了,是這場遊戲,一開始就沒有他的位置。

改頭換面的易容之術他不是沒有耳聞,權當蘇瑤已是金蟬脫殼,被蘇相藏在了某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只管叫這聽話的傀儡佔了他的阿瑤的名字身份。意識到這一點的封策發了瘋似的去查,如果現在的蘇瑤已經不是他的蘇堯,那他的阿瑤又在哪裏?

可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封策忽的向前一步,探手抓住了牢門,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阿瑤,我只求你告訴我,我的阿瑤到底被藏在了哪裏?”

她在哪裏,你告訴我。告訴我,就算今生已經沒有明天,還有來生,來生我好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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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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